尊上,灵植还结算吗(61)
这实在该死。
古茗满心自责,穿过偏殿,走到空荡荡的床榻边,步入一道传送门,紧接着,人便站在了那悬浮于半空中的“祭坛”边上。
整个圆形“祭坛”都被一张巨大的结界笼罩住,结界的周围,每隔百米,便有一名侍卫恭敬立着,负责看守结界。
感觉到古茗靠近,其中一名守阵侍卫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询问:
“尊者,是否要去那明镜台中央,面见掌门?”
古茗抬头,视线看向那苍穹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结界,然后缓缓摇头。
他知道掌门此时独自在那巨大的明镜台中央,也知道这结界对自己并不设限,可是,古茗还是退缩了,没有往里走半步。
“我……就不去打扰尊上了。”
那侍卫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们这些出入寒玉宫的修士,都很清楚,这种时候,是应当尽量不去靠近那位孤月真君的。
这样浅显的道理,莫要说他们这些看守宫门的侍卫队了,哪怕是那位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左护法,都懂得的。
因而左右护法今日都十分默契地待在自己的洞府里,丝毫不敢往寒玉宫靠近。
不知左右护法,十二峰峰主,长老们,各个都选择绕开今日的寒玉宫,退避三舍。
唯有……
一个不速之客,踏上了那玉石长阶。
探查到那一丝气息,古茗眉头皱起来,顷刻间飞至正殿门外,手臂抬起来,拦住那人去路,
“方廉长老,还请留步,尊上今日,不方便见您。”
方廉长老脚步一顿,“我是看到契约石上又出现异动,这才赶来了解情况的。
“古茗,同样都是领俸办事,我想,你应当很清楚我的难处。
“这是三教盟交给我的职责,我秉公办事,必须见到孤月真君,当面劝诫。”
古茗冷笑,
“劝诫?劝诫什么?
“你那石头上出现异动的,是拜师契吧?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以为掌门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心神不稳?
“掌门也是人,他现在还不是神仙,他也有七情六欲的,你守着那一块破石头,便觉得自己占着理,便要连他缅怀自己师父的资格,都剥夺吗?”
方廉闻言,怔住,“缅怀……师父?今日……是寒灯真君的忌日?”
.........
偏殿门外,林澹手中端着托盘,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古茗给他消息,一时之间有些焦躁。
他一个练气境的底层小喽啰,每次来这座冷森的宫殿,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难免感到拘谨,只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自己的菜园子去。
可这次,怎么光是在偏殿门外候着,就候了这么久?
回想刚才来的路上,古茗交代他的话,林澹忽而心思一动——
该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
人家不是让他傻站在这干等着?
.........
空旷的明镜台,仿佛无妄海面结了冰,一眼望不到尽头。
光可鉴人的冰面上,靳言一身白衣,独自侧身躺着,一只手肘撑着头,一只手中捏着白玉酒瓶,视线放空,看着漫天风雪。
那一天,便是这样,漫天风雪。
年轻的靳言浑身是伤,雪白的衣衫上沾满鲜红的血,身上被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捅成筛子,却固执地将雌雄双剑抵在地上,不肯让双膝弯曲半分。
那时的靳言,还带着少年的骄傲、固执、理想,满身的棱角。
那时候,他想,今日便是他的劫数了。
他死便死了,虽然有遗憾,有不甘,但他不怕死。
可是,那个一向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修士,却在那时候站出来,挡在靳言面前。
“我甘愿,于今日,身消道陨,换我徒儿一命,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师父……”
明镜台中央,靳言丢开酒瓶,抬起手,手掌穿过漫天的碎雪,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就像那天,师父陨在他面前时,顷刻间化作漫天飞絮的模样。
“师父,寒玉门近些年,新招了七十九名内门弟子,三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五百二十三名扫洒弟子,还有……一个临级短工。
“师父,你走以后,小素,我一直替你照看着,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便要给你领回来一个儿婿了。
“师父,仙山脚下,你当年种下的那一株腊梅,如今已经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梅园了。
“师父,寒玉宫还是像往常一样,好冷。
“师父,我好想您……”
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转动着,指缝之间,漏下一片白雪,雪花落在靳言眼角,融化成水。
靳言拿指腹擦拭眼角的水,忽而便想到古茗的那些无心的话。
这寒玉宫,极寒极冷,哪里有灵植能活得下来呢。
他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一待就是百年。
他站得越高,走得越快,其他人便离他越远。
偶尔驻足回首,靳言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
就像现在,这么大的一张明镜台,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躺在这里,却只有风雪为伴。
冰冷,寂静,闻不到一丝修士的气息。
……修士的气息?
鼻息之间,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火烧旷野的味道。
靳言蓦然坐起身,回头望去,看到视野尽头,一个小黑点,正在奋力地向他靠近。
靳言垂下眼皮,一时有些无言。
——这笨蛋修士,不是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御物之术了,为何还是连最基本的飞行也不会?
——跑起来这样丑,像只出来撒欢的小土狗似的。
——本座给的灵舟呢?也不知道用……
靳言一路腹诽着,视线盯住对方靠近的身影。
林澹一路狂奔过来,到了靳言面前,一个急刹车,没刹稳,险些连人带托盘砸在靳言脸上。
靳言冷着脸,抬起一根手指,帮他站稳了,
“你来做什么?”
又是一声冷声质问。
林澹有点懵,心想怎么每次我送灵植过来,尊上都是这么一句话,尊上是不是记性不太好?
“尊上,我、我给您送灵植来了。”
靳言垂眼看向那托盘里的神焱芦苇草,神识查探到那上头残余的木系灵根的气息,哪里会猜不到这灵植是怎么回事。
古茗倒是人精,懂得这个时候自己退避三舍,将壮壮推出来。
“嗯,放下吧。”
靳言随意点了点身边地面。
“哦,好。”
林澹嘴上应着,一捧芦苇草却仍旧拿在手里,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靳言转头看他,“怎么?”
林澹盯着靳言的眼角,
“尊上,你怎么了?”
靳言微微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就听对面继续问:“是有什么事,伤心了吗?”
……伤心?
……他在伤心吗?
靳言唇角扯成一条线,“没有,许是风沙迷了眼。”
“哦……”
林澹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今天掌门没有戴斗笠,也没有那厚厚的纱幔遮挡,只是戴了一张白玉雕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两人的距离因而变得很近。
林澹从对方泛红的眼尾,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在伤心,在难过。
可是掌门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别人点破,他正常了。
他不承认,林澹自然也就不去戳破。
沉默片刻,靳言开口:
“无事的话,便下去吧。”
“哦……”
林澹转身,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那神焱芦苇草竟然还在他手上攥着呢,又慌张折返回去。
这一转头,视线不期然,和掌门撞上了。
靳言迅速收回视线,眼底的情绪也很快敛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