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42)
云不意的叶片从绿色向红色转换,别别扭扭地后撤,又忍不住想摸摸那条近在咫尺的毛绒绒的大尾巴。
冷天道挑眉,这棵小灵草的情绪越来越好分辨了,正常情绪下身体是绿色,愤怒是青紫或紫红,尴尬和不好意思是接近粉色的浅红。
不仅如此,由于他茎叶上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情绪剧烈波动时还会炸毛。
譬如现在,他的三片主叶上就有微微膨胀的绒毛,被日光染成金色,实在很……可爱。
冷天道也不知自己脑袋里哪根弦短路了,尾巴在床榻上弹了弹,又扫了扫,问他:“要不要摸一摸?”
话音刚落,就轮到他尴尬得脖子发红。
云不意却瞬间精神起来,将刚才的疲惫倦懒甩到一旁,中气十足地扔出一个字:“要!”
冷天道:“……给。”
他抖抖尾巴尖,深吸一口气压下面上不断升腾的热度,故作平静地将尾巴后半截递了出去。
至于为什么只给后半截,那就不宜多说了。
云不意却不管这些,得到允许后,他将自己缩回苗苗状,心满意足地埋进大尾巴厚厚的毛发里,蹭了蹭再打个滚,最后开心地伸展两圈环住,仿佛扑进了晒着太阳的棉花里,高兴得叶子一抖一抖,跟兔子耳朵似的。
冷天道被他浑身萦绕着的惬意气息感染得犯困不说,见他叶子在抖,自己的耳朵也随之抖了抖,软趴趴塌在头顶。
想了想,他戳戳尾巴上的新“饰品”,语气中带着一点藏得极好的不自在:“睡一会儿?”
“嗯嗯!”云不意不假思索地点头,搂着他的尾巴像抱一只大玩偶那么快乐,在休息之前,还不忘打听到:“你的真身是哪种妖啊?”
冷天道轻轻一碰那只竖不起来的耳朵,沉吟半晌:“我也忘了,大抵是狼吧。”
“狼……吗?”云不意把声音含在嘴里,咕哝道:“我觉得像金毛耶。”
冷天道没听清:“嗯?”
云不意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嗯,狼,你是狼!”
冷天道哑然一笑。
……
半个时辰后,秦方三人泡完温泉出来,经过房间窗前,冷不丁瞧见了这惊人一幕。
现出半妖真身的冷天道倚着枕头睡去,占了小半张床的大尾巴上,挂着把自己抻长成藤蔓状的云不意。
他俩睡得惬意,外面三个目瞪口呆。
秦离繁颤巍巍指着冷天道:“阿爹,我听说冷先生性情孤冷,最讨厌别人提及他的半妖身份?”
秦方抚摸他的狗头:“傻孩子,他见阿意第一天就主动告诉阿意自己是半妖,并且露出了耳朵。”
玉蘅落咋舌之余,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灵草先生和冷先生,一定会成为亲如兄弟的伙伴!
……
短暂休憩之后,云不意几个多少恢复了一点精力。
是夜星河垂拱,寒月如霜,在萧瑟的秋风里,五个人与非人围坐在庭前……打火锅。
锅底分两种,一种是特别定制的湘楚地区风味,浓汤滚红,光是看着都令人汗流浃背。另一种是南北通吃的经典清汤,秦离繁提议用大骨头熬,汤色乳白,鲜香可口。
云不意身为一棵素菜,自然是义不容辞独占辣锅,一边斯哈一边往里边下牛羊肉,玉蘅落劝他悠着点还被婉拒,说要多来一点。
另外四位吃不了那么辣的,又不想委屈自己挤在小陶盆里,秦方索性大手一挥,让厨子端上了平常做饭用的铁锅,直接架在火上吃。
如此一来,所有人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在庭前消食。
云不意很没形象地在地上摊成一片,秦离繁拿着梳子为玉蘅落梳毛。冷天道倚着云不意的枝条,与秦方在棋盘上你来我往地厮杀。
于此轻松的氛围里,云不意打个饱嗝,懒懒地提起某个不可避免的沉重话题。
“咱们这几回行事,好像一直在被林葳牵着鼻子走啊。我刚吃饱不想动脑子,有没有人整理一下我们的战绩和对面的得失?”
“你脑子这不是很灵活?我看你思维清晰得很。”秦方落下一子,托腮打量棋盘,一心二用地思索着。
冷天道摩挲拈在指间的棋子:“若是加上你们来远州途中遇上的鬼画舫,我们一共解决了两个鬼蜮。这两个鬼蜮各培育出一种特殊植物,鬼藤壶被忘川收走不必提,那种食用后令人产生美好幻觉的蘑菇也已经被斩草除根,这算是收获之一。至少,无论林葳想利用它们做什么,如今都算盘落空。”
秦离繁帮玉蘅落梳着头顶短短的毛,想了想,说道:“咱们找到了桂村,得知了阴谋者的身份与他此回入世的目的,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收获。”
玉蘅落惬意地摆动尾巴尖:“我们一开始以为他制造鬼蜮是专门用以培育鬼藤壶,但其实不是,或者说不只是。鬼藤壶和蘑菇都是以灵魂为食,和宁唯萍姑娘告诉我们的信息对上了——林葳在培育一种能够弥补灵魂亏空的……姑且可以称之为药草的东西。能够吸收甚至储存灵魂力量的鬼藤壶是一个方向,蘑菇是另一个方向。”
“蘑菇是走偏了的方向,林葳自己应也清楚。”秦方补充道,“否则他不会任由李青山等人随意服用。”
“鬼画舫之前的鬼蜮似乎没有类似的植物出现。”秦离繁摸了摸下巴,脸上沾了点黑色猫毛,像长了胡子似的,“难道他是最近才找到培育的窍门?”
“说不定。”冷天道赞同点头,“而且这一次,他用上了浊云。”
听到“浊云”二字,咸鱼瘫的云不意顿时不舒服地抖抖叶子,分叶张开,跟炸毛的刺猬一样。
察觉他枝茎紧绷,冷天道安抚地拍拍,顺便落下棋子,一波瓦解秦方费了半天劲的布局。
秦方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准备进入下一局:“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林葳此人在心性偏激自私之余,还有一颗极聪明的脑袋。若是让他这样一个鬼蜮一个鬼蜮地试下去,不但无辜受难之人会越来越多,而且要不了多久他便能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玉蘅落抬起后爪挠耳朵,绷着一张严肃的猫猫脸:“达成目的之后,他怕是又要销声匿迹一段时日了,届时再想找人,只怕会非常麻烦。”
“能不能从见诡组织下手?”秦离繁提议,“这是他为了制造鬼蜮专门扶植的组织,成员人手一门邪术,都在官府的悬赏令上留名了,应该不难找才是。”
“正是因为不难找,所以没必要找。”
冷天道摇头,把棋子拨回棋钵里,和秦方猜先。
“如李青山所说,见诡组织内都是贫苦百姓,他们在林葳眼里就是消耗品,是布局的棋子,损失多少都无所谓,他随时可以找到更多。只要他还活着,这个组织便永远无法拔除,我们追索见诡组织无用,也绝不能跟着他的步调一个鬼蜮一个鬼蜮地破解,必须从他本人下手,直接釜底抽薪。”
“你有办法了?”玉蘅落眯了眯眼。
“还有一条线索,你们方才没有提到。”云不意冷不丁开口,边说边打了个哈欠,“宁姑娘说过的,他住在宁州的昏云山,现在他虽然不在山上,可是他爱人的冰棺,还停在山顶啊。”
秦离繁梳毛的手一顿,玉蘅落轻扫的尾巴也停下。
秦方拈着棋子托下巴,意味深长地一笑。
“原来是这个釜底抽薪啊……”
……
暖色的烛光跳跃于珠帘之间,斑驳着错落的光影。微风涌入纱窗,吹得珠串碰撞轻响,将若有似无的琴声敲碎。
珠帘外,纱窗下,月光如洗。
青衫黑发,容貌秀美的少年人倚坐在榻下,屈膝闭目侧耳聆听,眼睫微微颤动着,想睁开,又怕惊扰美梦。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