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体弱多病(169)
宿怀璟面色从容,一边向容棠解释,一边替他用清水洗干净身上那些艾水痕迹,语调甚至都没几分变化,可容棠心脏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低下头,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良久,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宿怀璟知道了。
纵然无法知晓全部,他也定然清楚有一些无法被解释的怪异现象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容棠,盛承厉,秦鹏煊……
他们身上全都出现了一些常人认知范围之外的诡异。
而这种诡异逐本溯源,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前世今生、梦境与现实。
后者容棠提过,联想出前者,对于宿怀璟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他没必要骗容棠秦鹏煊问了自己什么问题,而这个问题若非秦鹏煊发问,宿怀璟定然也想不到。
只是……
容棠起身,接过浴巾擦拭干净全身,换了里衣走去内室。
天色已晚,宿怀璟借着他清洗的水擦起了身子。
容棠窝在床上,抬眼望向头顶,心里划过无数个宿怀璟可以用来敷衍欺瞒的答案。
李盼烟提过,李长甫说过,更甚至他可以编造自己在李府洗澡被人偷窥过……
可他没有,他很坦荡直白地告诉容棠有幻境的可能。
甚至于,他可能知道这个幻境是怎么产生的。
哪怕这一世未曾发生,他也猜到了。
所以宿怀璟告诉容棠,宽他的心、安他的愧疚,再对他说,自己跟秦鹏煊之间清清白白。
无论是毫无记忆的前世,还是本该延续的今生,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任何不堪的事实。
容棠轻轻叹了口气,几乎刹那间就明白了宿怀璟今天为什么那样想杀了盛承厉。
他猜到自己怎么死的了。
“太聪明也不好啊。”
慧极必伤,宿怀璟这一辈子都被这四个字箍住了。
屏风外水流声停了下来,宿怀璟走近内室习惯性要替容棠掖完被子道晚安,床上的人却向里挪了挪,说:“就在这睡吧。”
宿怀璟微微一愣,容棠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冷,你帮我暖暖。”
一个冬天都过下来了,现在说冷……
宿怀璟有些失笑,走出去灭了外间灯火,又将屋内的蜡烛吹灭几盏。
光线倏然昏暗下来,他脱了鞋袜上床,钻进容棠的被窝,低声问:“棠棠,你还能哄我到哪一步?”
他是真的好奇。
分明知道自己倾慕于他,对他有欲-望,竟也敢一连串地说出这些话来,究竟是对自己过于信任,还是觉得他不行?
容棠撇了撇嘴,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声回:“就到这一步了,我身体不好你知道的。”
“……又威胁我。”宿怀璟轻轻地笑。
他身上暖和,容棠不自觉往他那边拱了拱被子,宿怀璟侧身大手一挥,径直便将他揽进了怀中。
热源席卷全身,容棠愣了一瞬,困意慢慢上涌。
他拽着最后一丝理智强调:“你真的不能杀他。”
他刻意不说盛承厉的名字,以免又惹得宿怀璟不悦。
大反派沉默很久,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听你的。”
容棠卸下心来,过了一会儿,听见宿怀璟问他:“棠棠,我真的不在你的梦里吗?”
初雪那天他也问过,容棠当时的回答是“你在我的真实”,而今再问,他顿了顿,点了下头:“你在。”
宿怀璟:“我是什么样的?”
容棠无言,回想起那两遭如电影老胶片中滚动的人生,低声道:“你就是你。”
你是救赎本身。
是我在身不由己下,违背命令也会想要靠近的人。
是在高压的任务与勾心斗角的阴谋算计外,一片安静又放松的屋檐。
是那些不断交汇又分离的路口,树下一壶就着月色或黄昏的清酒。
容棠说:“你是无可替代。”
第105章
容棠在永安巷猫了一个冬天,只偶尔回宁宣王府看望王妃和长公主,其余时间都在棠璟宅那间西向的书房里,一日日消磨光阴,看白昼一天天变长,梨树开谢一朵朵雪花。
惊蛰那天,京中下了一场大雨,寂静了一整个冬日的昆虫约好了一般,发出悠长又刺耳的鸣叫,仿佛在昭示某些变化的到来。
宿怀璟一天天上值,从御史台行走到正六品的御史隶,他花了不过短短两月。
宿怀璟从来不将官场上的事带回家中,他与容棠聊的永远都是三餐吃什么,休沐日去哪里玩,京城里从北边来了群走足的商贩,运回来许多边塞的小玩意,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容棠跟在盛承厉身后操劳了两辈子,这时候完完全全被人护在权力斗争之外,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而宿怀璟也并非一点不让他插手,在某些不能直接言说的节点上,又或者原著中某些起到不可代替作用的官员归属问题上,容棠偶尔也会钻一钻系统的空子,给宿怀璟一些似是而非的提醒。
往往这种时候,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变成了容棠说、宿怀璟听。
后者会给他沏上一壶清茶,备几碟干果零嘴,带着笔墨纸砚一并,置在容棠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防止他说到兴头需要提笔给他写下或者画出某些势力关系来。
棠棠掌握的信息多数都刁钻又隐秘,费心去查并非查不到,不过是多花些功夫和精力的事,宿怀璟有玉中求那样一座赌坊,这大虞官员里十个有八个站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可他愿意听容棠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叨叨。
不仅是帮自己厘清思路减少麻烦,更多的是为了让棠棠多一些活力。
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当说起那些官员琐事和八卦时,容棠脸上的表情并非厌烦与枯燥,相反,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
宿怀璟喜欢那样的鲜活。
庆正十年的春天,大虞有一件关乎天下学子的大事:科举。
放榜那天恰好处于仲春,百花盛开的季节。
盛承星的折花会还未开始,贡院门口聚了许许多多过来看排名的考生,以及一些下了朝从府衙绕道过来的官员。
柯鸿雪身为国子监少傅,实则不过挂个职位,无需日日前去讲学,是当之无愧的闲人一个。
上届惊才绝艳、惊动了整座虞京城的探花郎在放榜日那天,一大清早就驾了自家那台珠光宝气的马车,迢迢从柯府绕到永安巷,接上容棠,再一齐乘着马车去子午门,接刚下朝出来的沐景序和宿怀璟。
顺便看见小卢大人,一并也捎了上车。
卢嘉熙既紧张又兴奋,若按他的人生轨迹来说,如今守在贡院门口,惴惴不安等着放榜的那些人里面便该有他一个。
而今他借了折花会的便利,又走了一遭江南水灾,阅历和见识早已非这些刚考完会试的学子所能比拟。
马车停在街角,贡院门前一整条长街都被等候放榜的学子小厮占领,容棠一路走过去,还在其间望见不少朝廷官员的面孔。
“榜下捉婿的。”柯鸿雪笑道,随意望了沐景序一眼,道:“若不是那年仲春,我死死贴着学兄不挪地儿,说不准咱们沐少卿如今是哪位大人府上的乘龙快婿呢。”
这话里酸味快要冲上天,容棠默默离他远了几步,沐景序依旧冷冷的样子,私下里几人相处时也曾从灯火月光中,瞥见几分那些年虞京城最风流潇洒的三殿下样貌。
可如今短短二十八年人生中,亲友离散、下属死尽,守孝的素衣穿了十年,面具也在脸上戴了十年,管中窥豹般瞥见一点当年模样,也不过转瞬即散,停留不了许久。
容棠心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置身一片热闹滔天的人潮里,想柯鸿雪口中的画面。
艳阳晴好,京城里百花开遍,即将步入仕途的青年才俊站在春光下,阳光经过他们脸庞都要温柔,穿着鲜艳的媒婆前来说亲,头戴乌纱的官员真切相邀。
很飒沓意气的一副画面,可一旦跟沐景序联系在一起,容棠莫名就觉得有些违和。
人间富贵骄纵的王孙变成了天边月山顶雪,来红尘走一遭都不沾惹一缕俗世的微风,实在不该跟这样嘈杂无序的画面有所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