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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名不奈何(97)

作者:淮上 时间:2021-05-12 09:09 标签:重生 强强 仙侠修真 豪门世家

  徐霜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走下长廊台阶,宫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庭院如积水空明,竹影交错微微晃动。这里太安静了,月光青纱般覆盖着旧日房舍,回廊幽深看不到尽头,往昔繁华与笑闹旧影都像落花流水,从虚空中一瞬淡去,归于沉寂。
  徐霜策的袍角拂过青石宽阶,站定在庭院中,倏而把手向后伸来。
  “……”
  宫惟迟疑片刻,才把左手递到那摊开的掌心,随即被徐霜策冰凉有力的手指紧紧握住了,被拉得上前半步,站定他在身侧。
  两人就这么并肩立在月下,徐霜策的指尖摩挲着他手腕内侧那个淡金色的徐字,良久毫无预兆地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刑惩院。”不待宫惟回答,他又轻声道:“法华仙尊死后,我经常来这里。”
  宫惟心中不由微微一动,扭头望向屋檐下那串静静悬挂着的风铃。
  紧接着,仿佛感应到他注视似地,那银铃竟然无风自动起来,发出叮当叮当清脆的声响。虚空中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一道深红袍裾的少年身影从回廊深处疾奔而来,腰间两枚小金币叮咚作响,不知从何处传来侍从的疾呼:“仙尊!仙尊您可别摔着了!”
  是回溯术。
  在死者生前经常活动、停伫的地方,若曾留下强烈的情感印记,便有很小的可能通过回溯法术,来重现当日的情景。
  宫惟回头看向徐霜策,却见徐霜策专注望着廊下的少年仙尊,面容平静无波,眼底仿佛闪烁着一丝类似于柔软和忧伤的微光。
  “徐白怎么还不来看我呀,”宫惟听见前世的自己说,托腮坐在栏杆边,两根手指轻敲风铃,让它一晃一晃地发出声响。
  侍从的脚步追到近前,但因为没有强烈感情波动的缘故,不能在回溯术中留下身形,只听见劝解的声音欲言又止:“仙尊……”
  ——沧阳宗主不会来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天在懲舒宫书房里短暂而激烈的争执已经传遍了仙盟,刑惩院成立当日所有名门世家都送来了贺礼,但沧阳宗却没有丝毫动静,徐宗主连面都没露。
  徐霜策已经与他决裂了。
  全天下都知道,除了宫徵羽自己。
  少年细白的手托着腮,黑白分明的眼底映着一轮弯月行过中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栏杆上轻盈地跃了下去。
  “徐白一定是太忙了。”他高高兴兴地道,“还是我去找他吧!”
  夜风卷着桃瓣掠过中庭,法华仙尊的身影呼啸消失,回溯中的画面悄然变换。
  一团绯云掠过刑惩院墙头,无声无息落在了地上。做贼般的少年还向左右警惕看了看,确定四周无人后才呼了口气,把散落的鬓发掠去耳后:“沧阳宗竟然不准我上山,忒地小气!”
  他伸手一拂便从半空中拉下一张泛着银光的卷轴,上面写着半个正字,被他用手指规规矩矩又画了一笔,自言自语道:“今天是没有见到徐白的一天,明天再去。”
  “今天徐白也没有陪我玩儿,他说他在忙,什么意思?”
  “今天被温修阳那小混账赶走了!过分!”
  “今天进了璇玑殿,但徐白他不在……为什么这么晚他都不在呀?”
  ……
  正字越来越多,被添加的频率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少年被一群修士子弟簇拥着,热热闹闹地来,热热闹闹地走;偶尔他也会独自坐在月下,削瘦的侧影被拉长,随着斗转星移由西向东。
  “今天也是见不到徐白的一天呢,”他托着下巴,轻轻地道。
  终于有一天,当法华仙尊从墙头翻进来的时候脸色冻得发青,右眼下被不奈何剑气划了一道明显的伤口,干涸的血凝固在面颊上格外触目惊心。他迅速给自己施了个活血暖身的法咒,抱着手臂发了半天抖,才勉强暖和过来:“——沧阳山的寒冰狱可真是名不虚传啊,幸亏我溜得快!”
  月光下他衣袍歪歪斜斜地,满把黑发垂散过半,显得有点儿狼狈。他第无数次从空中拉出那张卷轴,指尖刚要再次落下一笔,被冻开裂的手指却又停在了半空,眼底映出大半页密密麻麻的正字。
  良久他终于想到了什么似地,沙哑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徐白真的不想见我吧。”
  “我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意兴阑珊地随手一挥,举步向寝殿走去,不再回头看一眼,身后卷轴的银光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张写满了正字的卷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那个深夜开始,法华仙尊的容貌身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个头开始长高,渐渐脱离了少年的范畴,有了一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气质;他仍然活泼喜爱热闹,但眉眼不再跳脱稚弱,好似时光终于在他身上沉淀出了一丝丝稳定和沉郁。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
  人来人往的庭院中四季交替,渐渐归于虚空,阒寂无声。
  法华仙尊醉倚在桃树下的青石桌边,外袍搭在肩头,左肩下的绷带中隐隐透出血迹。他刚从遥远的北地斩杀妖兽回来,身上血气未褪,面容犹带倦意,杯中荡漾的桃花酒已经斜斜地洒了大半,细长的手指被酒浸透,反射出微渺清寒的月光。
  宫惟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死死地抓紧了。他扭头看去,只见徐霜策钳着他的五指用力到微微颤栗,紧盯着庭院中那个斜倚在月下的身影。
  “唉——”那道身影深深叹了口气,尽管刚出口便消散在了纷飞桃瓣中。
  “我想徐白啦。”
  徐霜策向天仰起头,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回溯境中,十七年前的法华仙尊将冷酒一饮而尽,踉跄起身,袍袖拂过满地残红,渐渐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宫惟怔怔地站在原地,陌生而巨大的伤感漫过了心头。
  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亦不知是因何而起,只能茫然地仰望着徐霜策,天下第一人的侧影在月夜下生硬僵冷,鼻梁在脸颊上覆盖出一片阴影,看不清为何那么用力地紧闭着双眼。
  回溯之境沙沙而远,那一抹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良久后徐霜策终于动了动,睁开双眼慢慢地低下头,凝视着宫惟。
  “……”
  四目对视间,宫惟突然升起一丝奇异的冲动,很想喊一声徐白。
  他觉得哪怕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徐霜策可能会不高兴,但……但不会杀他。这种愚蠢荒唐的自信不知怎地就盈满了胸腔,甚至让他猝然地一张口,那熟悉的称呼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徐白,你为什么知道那风铃的拨片卡住了呢?
  你想过我吗?
  你……你还恨我吗?
  “……”宫惟久久对着面前那双黑沉的眼睛,咽喉终于攒动了一下,仓促别开视线。
  “师尊。”他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轻轻道。
  抓着他手腕的五指似乎更紧了,徐霜策目光灼亮得吓人,薄唇紧紧抿成一线,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们就这么并肩侧对而立,时间仿佛过去了漫长的数年又好似短短刹那间,徐霜策总算收回视线,深深吐出一口带着血锈味的滚烫的气。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说:“走吧。”
  宫惟感觉自己被钳制的手腕松了些,但并没有放开。徐霜策就这么拉着他的手,穿过岑寂空旷的庭院,走向深夜暗红色的大门,同时一拂袖要挥灭虚空中的回溯法术。
  这时,宫惟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了什么,忽地站定脚步远远望去。
  徐霜策也随之站住了,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庭院深处。只见那是一排白墙黛瓦的房舍,应该是被送进刑惩院世家子弟们的临时居所。回溯法术浅白的微光尚未散去,十七年前的那个深夜所有门窗都合拢着,唯独一扇窗后露出了一张苍白、英俊但阴鸷的面孔。
  徐霜策神情微变。
  那是度开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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