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101)
就在这时冰川底部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终于来到了尽头,徐霜策脚步陡然一拐,眼前豁然开朗。
阴风呼啸扑面而来,山体内部竟出现了巨大的空心穹隆!
同一时刻,数十丈外。
柳虚之失声道:“地底竟然还有这般的景象!”
只见天光从他们头顶的千仞冰壁映照下来,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地层断崖。滚滚阴风从那断崖中呼啸而上,犹如地狱厉鬼千万年不曾停息的哭号,汇聚成声势浩大的黑龙沿冰壁冲上天穹。
换作旁人必然已心惊胆裂,甚至连柳虚之这样的大宗师都不由胆寒:“若我是不曾修道的凡人,怕会以为这下面就是民间所说的阴曹地府……”
徐霜策站住脚步,眼底映出脚下黑不见底的深渊:“就在这里了。”
他平直的语调反而让柳虚之更加毛骨悚然:“那灭世兵人就沉在下面?”
“是。”
“那……那徐兄现在打算怎么办?”
柳虚之满心疑问,却只见徐霜策回头向他瞟了一眼,然后目光投向手里牵着的宫惟,微微一笑,杀意清晰透骨:
“爱徒,为师说过让你不要乱跑的。”
柳虚之大惊之下来不及阻止,只见徐霜策出手如电,在鲜血四溅中一掌贯穿了宫惟的胸腔!
宫惟胸腔起伏,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师尊?”
他想要挣脱前面那人紧抓着自己的手,但此刻为时已晚了。
只见灵力的漩涡从“徐霜策”脚边平地而起,如黑烟般覆盖全身,数息后哗然消散;待灵力完全散尽之后,钳住他胳膊的已经不是沧阳宗主,而变成了一道灰袍兜帽的高大背影!
“啊,”它轻而低沉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被发现了?”
扑通!一声重响,“宫惟”大睁双眼倒在地上,在黑烟中化出了原型——一座通体乌黑阴邪的小石人。
柳虚之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却只见徐霜策猝然转身振袖,单手打出一道如剑气劲,灵光一举斩断深渊上空滚滚黑气,周遭视线霎时一清!
数十丈距离外,深渊地裂另一侧。
一道鬼魅般的灰袍虚影同样立在断崖边,兜帽垂下看不清面容,烟雾般的指爪紧紧钳着少年的手——那才是真的宫惟!
柳虚之神情剧变:“这、这就是临江都那鬼修?它是何时混进来的?!”
徐霜策目光闪动,并未作答。
但紧接着柳虚之脑海中闪过刚才的一幕幕画面,自己反应过来了:“啊,就是刚才你先跳下去,又转身接住你弟子的时候——”
在那陡然下坠的断口处,徐霜策短暂放开他爱徒的手,然后转身稳稳接住了跳下来的宫惟。就在那错身而过的黑暗瞬间,宫惟竟已被人无声无息地调了包,而他们就牵着这么个小石人走了一路!
普通障眼法或替身术都不可能瞒过大宗师的眼睛,更不可能出现刚才人死之际鲜血迸射的景象。柳虚之与地上那面目阴冷的石头人互相对视,这才真正感觉到不寒而栗了:“这是从何处来的阴邪法术?”
徐霜策望向对岸钳制着宫惟的灰袍鬼影,冷冷吐出两个字:“鬼、垣。”
十余丈外断崖另一侧,鬼影终于从兜帽下发出了声音:“徐霜策。”
它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是直接响在了旁人的脑子里,而且音质极其怪异,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沙沙的回音,完全听不出男女老少。
柳虚之常年接触音律的耳朵本能地动了动,感觉到一丝形容不出的熟悉。
只见鬼影抓着宫惟的手,力道冷酷凶狠语调,却似乎十分轻柔:“把深渊底下那件东西取来给我,否则你嫡传弟子今日就要死在这里。”
“……”
一阵比一阵强烈的不适涌上宫惟心头,却并非来自于身侧的鬼影,而是来自于脚下——
万丈深渊中仿佛潜伏着某个巨大的物体,凶邪、怨恨、充满恶念,正随着他们的到来而慢慢苏醒,一下比一下更加清晰地牵动着他的元神。
不要过来,宫惟望着远处断崖边的徐霜策想。
深渊底下的东西极度危险,不要过来,不要唤醒它——
“魂身替死,”徐霜策突然凝视着鬼影道。
柳虚之:“什么?”
鬼影似乎凝定了一瞬。
“黄泉鬼修的一种替身秘法,当被迫困在某处时,可将魂与魄撕裂开,天、地、人三魂附在傀儡替身上,这样傀儡便完完全全化作本尊,连血肉心跳都毫不作假;其余七魄则随时可以逃逸而出。”
徐霜策眯起眼睛:“但这么做要付出代价,便是失去三魂后,其余七魄所依附的身体无法维持稳定形态,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化作鬼魅般的虚影。只有当傀儡替身化作的本尊被杀死时,那天地人三魂才能于千万里之外回归而来,令虚影恢复成本尊。”
“‘魂身替死’从未出现在任何仙家典籍中,即便在鬼垣十二府内部都已失传百年,不想今日得以亲见。”
徐霜策抬起一脚悬空在深渊之上,二指挟一张灵光闪烁的千里传音符竖在唇间,锐利的视线盯着鬼影,声音轻而狠:
“他跑不掉了,应恺。”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岱山仙盟,紧闭的房门突然哗地被拉开。
“盟、盟主?”“盟主!”
众弟子纷纷失声,却见应恺面沉如水,大步流星,衣袍翻飞穿过长廊,一掌轰开偏殿大门,在二十来位世家尊主震惊的目光中拔剑而入,定山海神剑之威扑面而来——
鬼影霎时似有所感,尖厉长啸飞身后退,五个指尖同时刺进了宫惟侧颈。
但此时徐霜策已如利箭当空,以身相代法咒发动,脖颈飞出一弧鲜血洒进深渊。
懲舒宫中,定山海剑出如长虹,众目睽睽下一剑贯穿了钜宗眉心!
血淋淋的剑尖从后脑穿出,钜宗连反抗都来不及,尸身兀自摇晃了两下,才砰一声栽倒在地。
紧接着在周遭难以置信的惊叫声中,那“尸体”迅速被黑烟笼罩,数息后烟雾散尽,才显出了金铠为躯、青铜为面的真身。
有人失声:“兵、兵人?!”
傀儡已死,三魂归来。千仞冰川最深处,鬼影像是被无形的神剑贯穿,整个头颅折断般猛地向后,全身骨骼爆发出可怕的锐响!
徐霜策飞身落地,一把夺回宫惟按进怀里,咽喉上鲜血滚落浸透了衣襟。
柳虚之也匆忙凌空赶到,只见鬼影终于在那利刃穿脑的剧痛中恢复了本尊,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赫然正是当世钜宗!
“……”柳虚之张了张口,做梦般挤出两个字:“澄风?”
长孙澄风一向是那种非常斯文俊朗的面相,但此刻因为三魂遭受定山海重创,已经全然没了那种闲适洒脱的气度,显得有些狼狈。
但即便如此他面上仍然带着笑影,只是有点唏嘘:“原来应兄早就醒了。你俩唱这一出双簧,就是为了把我钓出来吧。”
说着他忍不住咳了口血,转向宫惟问:“——你是怎么发现我不对的,因为刚才你险些摔倒,‘师尊’却没有立刻停下脚步查看么?”
宫惟只觉得徐霜策把自己按在怀里的双手用力奇大,按得他肩胛骨都有点疼。半晌徐宗主才终于缓过一口气似地,稍微放松了些许,让宫惟得以回头露出一只眼睛,上下打量长孙澄风。
“不好意思,魂身替死之后再用化形术对灵力的消耗太大了,最多撑两刻已是极限,实在没时间扮演徐兄这等爱徒如命的好师尊。”长孙澄风不知是嘲弄还是感叹地摇摇头,又转向徐霜策:“那你呢,徐兄?你又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徐霜策简短道:“金船上。”
长孙澄风颇感意外:“这么早?那为何当时你没有……”
“当时无法确定,直到所有人被召回岱山懲舒宫。为请幕后主使入瓮,只得与应恺配合出此下策。”徐霜策顿了顿,道:“你还有什么话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