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清(40)
她不明白,始终不明白扶清在想什么。
沈沧离送来的聘礼,一直放在院子里没有拆封,大雪凝冰,仿佛女人根本不清楚有这么一批贵重的礼物。
“扶清,你不爱我,为何还要禁•锢我?”殷九弱望着扶清纤长曼妙的背影,少见地主动搭话。
鹤雪峰上弥漫起青色的大雾,雪白的飞鸟在远处起起落落。
扶清沉默良久,高盘着的墨色长发如云,她迟疑但认真地说:
“小九,若你想要我,我便可以学着喜欢你,你要什么我都会给。”
殷九弱回以冷笑,“有人求你,你便会爱那人吗?”
扶清眉心轻蹙,正想反驳,只听见殷九弱轻飘飘的一声。
“原来道尊的喜欢,这么廉价。”
以往,长梵道尊与人论道论经,都会各有往来。然而面对殷九弱,她却思虑万千,结果无言以对。
“若长梵道尊还有什么需求,直说便好,不必抛出虚假的东西,”殷九弱半闭着眼呼吸缓慢,眼皮沉重,“你我都清楚,假的东西骗得一次,骗不了一世。”
窗外的雪雾飞入户,落在女人鸦黑的长睫上,扶清手心攥着碧玉珏,茫然不知所措。
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是神通与法术无法弥补的。
“小九,我先带你去沐浴,你午休后,我们一起去见冲忧。”
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殷九弱呼吸加快,苍白的额角泛出细汗。
从这具身体的情况来看,她清楚知道扶清在自己死后,定然日日为自己焚香净身,细致擦拭,犹如保养最珍贵的法器那般,一丝不苟。
可能自己对扶清来说,就是一件珍贵的器物。即便器物没了灵魂,那也是一件用处非凡的东西,须得尽心保存,日日相处。
“我还没有废人到不能自行沐浴,不需要劳烦道尊你。”
然而,扶清并未理会,玉雪般清冷的面容贴近殷九弱唇边,长发娓娓垂落,甜香诱人。
“你现在魂魄刚刚回归身体,多有不便,我会照顾你。”
她扶着行动不便的殷九弱慢慢往浴池走去,两人不时呼吸相闻,肌肤相触。
乍看之下,好似一对亲密的交心爱侣,实则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殷九弱暂时无法反抗,只是冷眼看着。
扶清褪下纯白法衣,冰肌玉骨玲珑曲线,她将备好的奇木异草放入泉水中,半跪着探试水温。
灵池里的泉水打湿女人轻薄里衣,黑发紧贴锁骨,莹白脸颊泛着病态的嫣红,雪白半弧上那颗瑰艳的红痣若隐若现。
被扶清这般用心对待,殷九弱却只是冷眼旁观,女人一双凌厉冷清的凤眸,眼波流转溢满温柔,好似她们曾经真的一见钟情,再日久深情。
殷九弱推开女人过来搀扶的双手,半是狼狈半是疲倦地沉入池底。
泉水盈落于睫,恍若眼泪坠下。
其实,这世间哪会有什么一见钟情的绝恋,那些温•存与交•缠,不过是精心捕捉你的囚笼。
而她只不过是个天生愚蠢的人,为一点点爱便奋不顾身,甘愿相信甘愿献上一切。
扶清缓缓沉入水中,曼妙身姿贴了过来,两人如同溺水的枯草,相触时生出充盈的汁液,极尽痴•缠。
直到窒息感铺天盖地,扶清依偎着殷九弱在池边休憩,女人娇媚喘呼吸的微弱气音,将殷九弱的耳尖湿润到泛红。
“小九,让我学着喜欢你,好不好?”扶清向来清清淡淡的瞳孔漾着洇湿的春•色,“你只能看着我,只爱我。”
“这样你就好再骗我一次?”殷九弱听着扶清这充满占有欲的话,笑得泛泪的眼角上扬,“你这么缺爱吗?外面那么多人爱你,你随便挑一个好了。”
“所以你也在外面挑了一个,是吗?”女人的瞳色冰冷下去,掠过深深浅浅的暗•欲。
殷九弱呼吸着女人身上的甜香,疲倦地闭眼,“对啊,你也去挑吧,我很乐意祝福你新婚快乐。或者,你祝福我和别人终成眷属也可以。”
“小九,”姿容高洁无垢的女人贴紧殷九弱,沾湿的眼睫拢成深暗的晦色,她一字一顿道,“只有我能嫁你。”
“呵,随你幻想吧,”殷九弱视线掠过女人那颗雪白肌肤上的惑人红痣,漫不经心笑说,“骗我可以,别骗自己。”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只有温泉水哗哗作响,温温热热的雾气熏腾上升,甜香与药味交织。
之后擦干殷九弱的身体,换上新制的衣衫,扶清全部亲力亲为,就好像那些击溃真心的事情,从未发生过,没有背叛没有欺骗。
仿佛她们依旧是师徒,还是即将成婚的新人。
卧室里的铜镜前,扶清素白玉手拿着骨木梳,一遍遍为殷九弱梳发,再簪上鹤雪峰上青竹所制的簪花。
铜镜里映出两人贴近的模样,女人凄清的凤眼抛出冷淡的妩媚,薄唇紧抿,有种不可侵犯的高贵。
“小九,想梳什么样的发髻?”
“随便吧,你喜欢就好。”
扶清轻声叹息,她鬓发半湿,肤若凝脂,薄纱下细腰不盈一握,腰窝攒着水珠,如那清透多汁的荔枝。
殷九弱只冷漠地给出一个空洞阴冷的侧脸。
那一日扶清刺穿的不止是一具身体,而是那颗她虔诚奉上的真心。
淤积的欺骗如幽冥利爪,早已将她们的缘分撕裂,永无再续之日。
冲忧因为要疗伤的关系,搬到了距离鹤雪峰不远的一处侧峰。
此峰地势险要崎岖,一半悬崖峭壁,另一半临近海洋,微微泛蓝的海洋灵气围绕在侧峰周围,灵气清新而充足。
殷九弱是坐着轮椅过去的。
扶清用奇木若木打造的轮椅。
若木乃上古奇木之一,青叶赤华,能否御寒遮风。
椅背上挂着那盏焰火幽幽的结魂灯,扶清推着殷九弱,慢慢行走在沧澜宗各处。
女人并未打伞,白衣翩跹雯华若锦,仅靠灵力便能隔绝寒气,片雪不沾衣。
沧澜宗的弟子一开始要不在修炼上课,要不就在为宗门当值,赚取灵石贡献点。
飘飘扬扬的大雪中,他们看见很少离开鹤雪峰的扶清,披发簪花,薄纱覆面,法衣洁净如莲花瓣,推着轮椅闲庭散步般路过。
雪太大,只能影影绰绰看见轮椅上坐着个人。扶清偶尔俯身弯腰,与那人亲昵地谈话,那人却冷冷淡淡,一言不发。
“那人谁啊?劳尊上亲自推轮椅,还一副不爽的拽样,她以为她什么人。”
“不是说尊上最近参悟道法,已经闭关几月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难道是沈沧离沈少主吗?我听闻沈少主给尊上送去许多东西,但尊上好像十分冷淡,”有好事者停剑于空中,任由霜雪冻结剑锋。
“哇,你别乱造谣,她们感情不是一直很稳定吗?而且沈少主不需要坐轮椅吧?难不成是什么新的练功方式?”
“呸,说不定真是什么麻痹敌人的方式呢?想当初尊上委屈自己和九弱师妹……孽物成婚,不就暂时和沧离少主解除了婚约。她们两个这段恋情真苦啊。”
靠近练功广场边缘的音修弟子,在一阵大风吹散雪花后,终于看清了轮椅上那金冠束发之人的面容。
苍白孱弱的身体,气质忧郁,一双多情的桃花眼被脸上的暗红色纹路,减去不少温柔,显得阴鸷奇诡。
“是……九弱师妹?这是死而复生了,还是我们眼睛花了?”这位弟子曾亲眼见过殷九弱弹奏辟邪,对殷九弱的长相比较有印象。
但是那天,殷九弱被吊在盘龙柱上,犹如万箭穿心般血流不止,上古大阵就此开启。
之后……满身鲜血的少女神魂俱灭,留下的身躯残破不堪。
他们纷纷猜测殷九弱此番怕是连轮回都入不了,怎么会有死而复生这等天降奇事。
练功广场上,认出殷九弱的弟子议论纷纷,不断猜测尊上是不是用了什么天地不容的禁术,在阎王手上将人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