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17)
她只能说:“下次提前告诉我,我陪你来。”
宋迩听她这样说,唇角都翘起来了,却还是顾忌着裴霁的工作,说:“可是你很忙,我自己来也可以的。”
“我跟你一起来。”裴霁坚持。
心里的阴霾一下子散了大半。宋迩答应了。
雨这么大,伞只有一顶,单个人撑都不一定能一点都不打湿,更不必说是两个人。但宋迩感觉一点都没有被淋到。雨伞开辟出来的一方小而又小的天地,却能把宋迩稳稳地容纳在其中,让她不受一点风雨的侵害。
然而宋迩却无法心安理得,她抓着裴霁的手腕,摇了一下:“裴霁,你多撑着点自己。”
伞就这么大,她淋不到,那被淋到的肯定就是裴霁。
裴霁说:“伞很大。”
她在说谎,她半边身体都湿了。但她还是尽量地用伞撑住宋迩。宋迩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裴霁在说谎,但裴霁不是那种能被说服的人。
宋迩想尽量走得快一点,地上却到处是积水,她看不见,根本走不快。
她这才后悔,不应该这么任性地把裴霁叫来的。
宋迩懊悔又内疚。
裴霁突然出声:“你挂的哪位医生的号?”
宋迩下意识地回答:“赵明阳医生。”赵明阳的眼部手术是全国一流水平的,他的号很难挂。
“怎么不挂李胜柏教授?”
裴霁的声音还是很平铺直叙,伴着雨声,飘入宋迩耳中。
这个问题,有点天真。宋迩不得不认真地回答她:“李胜柏教授的号几乎挂不上,太难了。我试过的,但连他的人都联系不上。”
赵明阳是一流专家,李胜柏则是一流中最顶尖的那一位,他的号,有钱都挂不上。
裴霁倒是有跟李胜柏联系上的渠道,但她并没有说服李胜柏多收一个病人的把握。没有把握的事情,裴霁不习惯挂到嘴边。
于是她没有提,只是“嗯”了一声:“你晚点把诊断书给我看一下。”
“好。”宋迩答应了。
话题告一段落,伞下的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宋迩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裴霁被淋湿这件事上,她试图去摸摸裴霁另一侧的身体,裴霁又开了口:“晚上想吃什么?”
如果刚刚她突然问宋迩挂的哪位医生的号,宋迩没听出来的话,现在她反应过来了。
裴霁是有意在找话和她说。她不想她胡思乱想,不想她担心她,也不想她为此内疚,所以,她在不断地和她说话。
只是她实在太不擅长找话题,语气也太生硬,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第14章
这条路有点远,裴霁进来时走了七八分钟,出去带上宋迩,起码得走上十分钟。
她说完话,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宋迩回答,转头一看,只见宋迩不知在想些什么,单从露在口罩外的小半张脸都瞧得出她满怀凝重。
裴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只觉得照顾宋迩比养一只小奶猫要难得多,毕竟养猫是不必担心小猫心情是否处于低谷的。
可她实在太不擅长制造话题,只好又问了一遍:“晚上想吃什么?”
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紧了紧,宋迩的声音依然有些沉闷:“想吃教授做的香煎鸡翅。”
裴霁看了她一眼,拒绝得毫不犹豫:“没有。”
宋迩毫不气馁:“想喝教授做的排骨汤。”
“没有。”
“教授做的西红柿炒蛋。”
“没有。”裴霁仍旧是拒绝。她记忆力奇佳,这三道菜一块说出来,自然就想起了,这是她接宋迩来家里那天的晚饭。
宋迩连续被拒绝,快要生气了,但她还有最后的倔强:“那想吃教授煮的白米饭,这个卑微的请求能被满足吗?”
“不能。”裴霁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宋迩就不说话了,她像是突然间发现路很难走,需要专心致志地赶路,才能不踩进水坑,不跌倒。
但裴霁看得出来,她生气了,并且一点也不害怕被发现,毫不掩饰地生气,气得理直气壮。
裴霁觉得这样很好,因为生气的宋迩,也比刚刚低落内疚的宋迩要好得多。
她知道宋迩愧疚把她匆匆地喊到医院,害她现在要淋雨。但裴霁认为,宋迩是她的责任,她有义务要照顾好她。至于淋雨,伞太小,雨太大,不管怎么样都是有一个人要被淋湿的,那么那个人只能是她。
宋迩不必内疚。
前面有一摊积起的水塘,要绕过去。
裴霁提醒了一句:“绕一下。”往左边转了几度,绕着走。
宋迩牢牢抓住裴霁的手,她看不见,眼前始终是一成不变的虚无。她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安全的,还是有荆棘坎坷阻挠,但是裴霁说了需要绕路,她就毫不怀疑地跟着她走。
哪怕她现在还在生裴霁的气。
渐渐地有人声从远处传来,还要轮胎驶过湿漉漉的马路的声音。
她们接近正门了,人也多了起来。
过了快半个小时,来时堵塞的大门已经通畅了,车辆依次进出,忙碌而有秩序。
宋迩听到动静,连忙把头低了低,稍稍地侧向裴霁,像是要把脸藏起来。
裴霁疑惑:“你干什么?”
宋迩遮掩在口罩下的声音闷声闷气的:“我怕被拍。”她说完,担心裴霁听不懂,解释了一遍,“我很红的,要是被拍,肯定喜提热搜,那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看不见了。”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可说到后半句,她的声音却逐渐地低了下去。
裴霁看了看她,又转头看路,说:“你……”
刚开了口,就听宋迩状似轻松地说道:“我知道迟早都是要说的,但也不必这么急,我现在,还没准备好。”她消失了这么久,迟早要给粉丝,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现在,哪怕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她还是没有准备好迈出那一步。
她害怕再也看不见,害怕告别舞台,害怕再也不能开演唱会,不能在世界面前用她最热爱的音乐表达自己,害怕以后团队给她营造身残志坚的人设去博取同情,害怕过去拥有的一切都失去。
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
宋迩怔了一下,也跟着停了下来,接着就是车门打开的声音,那人的声音一贯波澜不惊:“上车。”
原来是到了。
宋迩松开裴霁的手,右手摸到了车门,她弯下身,摸索着想上车,脑袋却磕了一下,那应该是是车顶的位置,但她磕到的却是柔软的手心。
“再低一点。”裴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哦。”宋迩连忙应声,这次她更小心了,慢慢地坐进车里,低头摘下了口罩。
裴霁站在车外,看着她坐好了,才关上车门。
只是上了车以后,宋迩又不说话了,因为她想起,她还在生裴霁的气。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连裴霁帮她寄安全带,都忍住了没有说谢谢。
裴霁连一句软话都没有,更不必说哄她了。宋迩也是要面子的,没有台阶下,她只好继续生气。
她气了一路,有好几次,她都很想说话,但都依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裴霁看了她好几次,看到宋迩神色严肃,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事很想说话,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开口。
直到到了家,裴霁跟她要诊断书。宋迩才打开包,摸索着取出诊断书递过去,然后单方面将裴霁的这个行为作为她的关心示好,单方面和裴霁和好如初:“赵医生的诊断。”
裴霁学过医,自然看得懂诊断书。
她越看神色越凝重,宋迩的情况确实称不上好。淤血压迫了视觉神经,血块面积很大,靠血块自己散开,可能性非常小,但如果要通过手术,风险则很大。
裴霁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还给了宋迩,她兀自沉思,既没有安慰宋迩,也没有说类似症状很严重,要宋迩自己小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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