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日学习计划(79)
“兰姨!”谢呈大步迎上去。
兰姨回头:“小呈啊。”
“周讲于呢兰姨?”谢呈问,问完立即又说,“他说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我是来给他讲题的。”
兰姨面色凝重:“鱼儿他下午跟着他爸回西容了,说是爷爷不好了。”
谢呈心头一紧,忙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在医院吗?那你过去吗?”
“具体情况不知道,可他爸临时来接……”兰姨越说越小声,最后补充道,“我不好过去。”
这话有点语焉不详,但谢呈其实明白兰姨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手:“我给他打个电话会不会吵到他?”
“他手机好像是没电了,下午打的时候就没打通。”兰姨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你别担心,有事没事的我姐看着呢。”
谢呈抠紧了手指:“那兰姨,有消息的话告诉我成吗?我也担心。”
兰姨笑了笑:“好,快回去睡。”
谢呈点点头,回身朝家走。
走到一半听到兰姨轻轻合上门的声音,他停下脚,吸了一口气,想想还是拿出手机来,拨了周讲于的号码。
半分钟后,他挂掉电话。
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谢呈进了屋。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上楼,他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想给周讲于发短信,希望他在开机的第一时间能看到。
随后的一个钟头里,他打了字又删掉,删掉又打字。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在谢呈跟兰姨说话的时候,周讲于和周谷安终于到了急救室门口。
从长长的走廊上穿过,奔向尽头。
看到门上红灯的那一刹那,周讲于心神猛地一晃,好像一脚踩空在了深渊边上,头顿时一阵一阵地发起晕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昏倒了。
这反应太夸张了。他心想。
但是晕眩的感觉来得强烈,连人影都整个晃动了起来,天旋地转。
周权已经扑到了手术室门前,周讲于还立在三米开外,赵欣蕙以为他是太难过才没动弹,匆匆朝着他走过来。
“儿子。”赵欣蕙喊。
周讲于看着眼前赵欣蕙的脸,终于再支撑不住,他靠一线清明撑着,缓缓蹲了下去。
“儿子,”赵欣蕙跟着蹲下去,抚摸他的背,心疼道,“你别着急别着急,还在抢救,还在抢救就有希望。”
“妈。”周讲于轻声喊,“我晕。”
赵欣蕙一愣,这才发现他整张脸惨白,慌忙大叫:“周权!医生!医生!”
这医院有个主治医生是周谷安以前的学生,一整天都在为了恩师忙前忙后,刚才他去处理了手里的事情,此时返回,一出电梯就听到喊声,慌忙上前。
“郑医生郑医生!你帮忙看看我儿子!”赵欣蕙大声喊。
“郑医生!”周权终于也发现周讲于不对劲。
脚步声响过后,身旁蹲下一个人,周讲于闻到一阵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是白大褂上的。
被人掰着脸和手看了看,他听到一个温和厚重的声音说:“小菲,冲点浓糖水来!”
这人说话的语气跟周谷安有点像,周讲于模糊地想,真的好像,他老了之后是不是就跟周谷安一模一样?
“郑医生!”周权问,“我儿子怎么回事儿?”
郑医生:“他今天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别紧张,就是低血糖引起的轻微休克,不严重,喝点儿浓糖水就好。”
说完话,旁边叫小菲的护士端了浓糖水来,郑医生把周讲于的下颌抬起,准备给他喂糖水。
周讲于挣扎着摇摇头,自己抓了瓷茶缸,小口小口地喝光了。
静静等了一阵儿,郑医生问:“怎么样?扶你去躺会儿。”
“不,”周讲于说,“没事儿了,不晕了。”
他抬眼看了看,郑医生一脸严肃,闻言却抬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摸了一下,这举动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极了父亲师长。
被赵欣蕙和周权搀着站起来,周讲于问:“爷爷怎么样了?”
应着他这一声,急救室顶上的红灯忽然灭掉。
周讲于心头一个激灵,立时屏住了呼吸。
☆、再见
殡仪馆是热闹的。
这是周讲于坐在告别大厅的角落里发现的。
周谷安被宣告死亡的第三天,西容城边塔山下有了一个简单,但是正式无比的葬礼。
厅内一片啜泣声,台上是一个周谷安从前带的博士在发表悼词,男人年过半百,说到动情处一度哽咽不止,惹得心灵敏感的人们哭得更大声了些。
周讲于挺诧异的,周谷安平时对人那么冷淡,想必带学生的时候也是板着脸严厉到底,没想到死后依然有满厅的人来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没有芳草,芳草不连天。
因为现在是冬天。
花圈把周讲于的角落遮起来,像是他跟外界的屏障。
他背靠着墙,双手圈着膝盖,这是个显示出脆弱意味的动作,但那点脆弱却被他满脸的空白冲淡,被他锋利的眉眼融化,因而几近于无。
倒是显出随意和桀骜来。
半晌,有人轻轻来拉他:“儿子,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子,你得上台说话。”
周讲于摇头。
周权身后赵欣蕙红着眼睛上来,蹲下去摸周讲于的头:“宝贝,去跟爷爷道个别好不好?”
周讲于还是摇头。
两个人都拿他没办法,周权正想上手拉,有个温厚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要不愿意去说就算了吧。”
旁边周权跟赵欣蕙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忙着去厅前准备仪式的下一步骤,也就罢了。
而后来人蹲到了周讲于面前,喊:“小于。”
周讲于没抬头,他认得这个声音了:“郑医生。”
“叫我郑伯伯就好。”郑医生回身,撑着墙壁跟他并肩坐了下去,手肘搭在膝盖上,完全不像周讲于想象中的医生那般讲究,“你爷爷生前常跟我说起你。”
周讲于诧异地转头。
郑医生推了推眼镜:“平时他不爱交际,很多事情就是我处理的,我硕博都跟着他念,他就像我父亲。他比较信任我,其实我经常去你家,只是你在家的时候他不让我过去,可能是怕你不自在。”
周讲于怔怔,木然地看着他。
郑医生笑了笑,又说:“他有一回跟我说,说都好几年了才能开口,好不容易接你在家过一个年,但是最后还都没过好,大年初一那天可能是人太多了,你一整天就说了三句话。”
“那是你跟他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没能让你开开心心地过,他后来一直在后悔。”他狡黠地笑了笑,“后悔这句是我猜的,你不要告诉他。”
郑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周讲于却觉得每个字都是一柄利箭,箭镞上还带着倒刺,全部扎在软肉上。
姗姗来迟的泪意直冲脑门,刺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没关系的小于,生离死别都是人生必经的,我也不是说就不必难过,咱们的心都是肉做的,现在接受不了很正常,过了这段就会好。”郑医生在他膝盖上拍了拍,“老师心脏一直不好,这一天他自己也早就料到的,你这两年给他的快乐已经很多。”
“郑伯伯。”周讲于含糊地喊了一声。
先前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向下牵扯,他揉了一把鼻子,匆匆低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郑医生再不说话,只抬手在他后颈上拍了拍。
兴许是因为这一天痛快地哭了一场,第二天周讲于终于摆脱了呼吸困难的状态。
晨起是个大晴天,他抱着遗照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太阳升起时像个红彤彤的气球,好像拿针一戳就会迅速弹飞。
全然不像在洛花看到的那样,一初升就是光芒万丈。
落葬完毕,一场葬礼终于收尾,送葬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这一家三口。
周讲于在墓碑前磕了头,站起身的时候看到一群鸽子飞过。
墓碑上的周谷安神情严肃,但眉心是温和的。
爷爷再见。
周讲于在心里默念。
从陵园回市区,三个人一直默不作声,快要到周权住的地方了,赵欣蕙打破沉默:“儿子,今天去跟妈妈住好不好?”
“你家还有个孩子,不方便。”周权说。
赵欣蕙立马怒了:“你……”
“别吵。”周讲于说。
两个人顿时闭了嘴,周讲于说:“我书包还在我爸那里。”
周权看了赵欣蕙一眼,开到前面路口停了车。
赵欣蕙喊:“儿子……”
“儿子,等下想吃什么?”周权若无其事地打断。
赵欣蕙恨恨看他一眼,提着包下车,关门的时候狠狠一摔。
车子继续往前开,周权问:“吃什么?”
“不想吃,想回去了。”周讲于靠在座椅上闭了眼睛。
周权叹了口气。
回到周权家,周权问:“先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周讲于坐到沙发角落:“你先洗,找个充电器给我。”
周权无奈,但是他现在万事都依周讲于,只好放下东西,先给他找了个万能充,进浴室去洗澡。
周讲于把电池抠出来充上电,静静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有点等不及。
他知道谢呈会从兰姨那里听说消息。
从悲伤里平静下来之后,其他情绪终于挤进胸口,他慌张起来,他担心他会担心。
座机在沙发另一头,周讲于实在累得慌,正咬牙准备起身,转头看到周权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