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陌生人(41)

　　他声音甚至都大不起来，捏着林锦的手用不了力气，林锦轻轻一甩就甩开了。
　　“你……”叶子元再开口时，嗓子哑了些，爆出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问道，“你没骗我？你真跟他……做过了？”
　　林锦知道自己此刻该狠心——虽然他跟许方之连手都还没牵过。
　　但他仍然退了一步，平静的点头：“是。”
　　叶子元脑子里那颗炸弹彻底爆炸了，他浑身如筛糠般剧烈的抖动着，一种难言的难受让他喘不过气来，过了很久，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林锦，你就这么恨我？”
　　林锦望着他，眉头一点一点的皱起来，很是别扭的挪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因为什么？因为我无视你十多年？因为我跟季橙在一起？因为我情人无数，还是说——”叶子元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简直是脱口而出，“还是因为你妈？”
　　林锦浑身一震，猛地抬高了视线看他：“你别把她牵扯进来！”
　　“你恨我，恨当年因为我，你去了北京，是吗？你后悔了？”叶子元死死的盯着他。
　　林锦悲哀的看着他，叶子元突然提及这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人，让他往日种种在此刻如默片般浮现眼前。
　　他们如今不过是彼此在折磨彼此。
　　林锦后退一步，突然觉得什么都成了不必要。
　　他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情绪平淡下来：“不，叶子元，我不恨你。”
　　“我从来都不恨你，我只恨我爱你的那十年。”
　　第一次，叶子元看着林锦离开，明明有能力阻止对方，却没有去拉他。
　　他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终于彻底的从自己的人生消失。
　　那句话像是将他打入了无边地狱，他可以接受林锦对自己的恨，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林锦说出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句话。
　　他说他不恨他，只恨他自己。
　　他说他恨他爱他的那十年。
　　他把自己的那些年的岁月和时光统统倾覆，散去，他引以为傲的，一直支撑着自己的“林锦也爱着自己”的希冀，刹那间被他打了个稀碎，他生了畏惧，不敢再上去，唯恐那破碎的东西更加摧枯拉朽的成为泡沫。
　　他不爱了，甚至恨他爱他。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叶子元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浑浑噩噩的往马路的另一头走。


第四十七章
　　苏仲廷的身体好了很多。
　　自从林锦去看过他那一次，而且此后隔三岔五去看他之后，他竟然不再需要随时随地都带着呼吸机了，太阳好一些的时候，苏骅的男朋友甚至会推他去院子里坐上会儿。
　　苏骅的男朋友叫李西延，是林锦的顶头上司，也是一次偶然在医院碰到才知道这么巧的。
　　李西延见他第一眼，笑了笑，双眼眯起来，很是好奇的上下打量着，道：“哦，你就是林锦。”
　　苏骅拖着他往屋子里去：“你话怎么这么多？”
　　李西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弟弟让你这么上心嘛。”
　　上心？林锦笑了两声，觉得有些好笑。
　　苏仲廷坐在床边看书，戴着眼镜，一字一句的看，很是费劲，李西延便接过他手里的书，一字一句的给他念。
　　苏仲廷闭着眼靠在那里，空气中有着在太阳下显得格外明显的浮尘，树影婆娑之间，落下一地斑驳细碎的树影，温度刚刚好，不热，也不太冷。
　　是一个难得温馨的好日子，尽管他才刚刚跟叶子元说了狠话，可天气这种事，从不会看别人的心情。
　　奇怪的是，他自己的心里也不见得有多难过。
　　只是叶子元提起母亲，还是会让他觉得受伤。
　　林锦替苏仲廷掖了掖被角，不由得想起，若是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在身边陪着，该有多好。
　　说实在的，最近林锦失眠有些严重，有时候甚至又开始做梦，虽然不至于像以前那么糟糕，但他总觉得自己该去看一看医生。
　　他总怀疑是工作压力太大——但也不尽然，因为偶尔会想起刘琰。
　　他不信任新的医生，又不好叨扰柳今，她刚生了宝宝不久，正在坐月子。
　　如此一来，只好加大药量，尽量自己强忍着。
　　白天，仍然是那幅一如往常的模样。
　　“对了，”苏仲廷突然睁开眼，看向林锦，“小锦，昨天，有一位你的故友来拜访过我。”
　　“故友？”
　　“嗯，”苏仲廷说，“送了些水果，还有保健品，还有那边的花，也是他送的，上面好像还有卡片，我不方便去看，所以就一直放着没动。”
　　林锦应了声，看了一眼那边的百合花。
　　然后站起身往花堆处去。
　　他的故友？他能有什么故友？
　　林锦凑近了，看到花里面果真放着一张卡片，浅褐色的，镶了金边，林锦将卡片取起来的时候，视线落在尾款上，整个人猝然僵在原地。
　　苏仲廷的声音也适时响起来：“好像是叫什么……刘琰？应该是这个名字。”
　　林锦的手微微颤抖着，看着卡片上写的字，久久没有回头。
　　“写的什么？”苏仲廷问道。
　　“祝早日康复。”林锦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道。
　　他像是从身体里抽了出来，能够看到自己惨白的脸，已经逐渐洇起来的热汗，他双手紧紧攥着，那张卡片甚至被他捏得皱皱巴巴，像是刚刚从水里捡起来一般。
　　是刘琰。
　　林锦在心里重复对方的名字。
　　他怎么又阴魂不散的找到了这里来？
　　林锦迅速的将那张卡片收了，揉作一团，硬纸壳在掌心硌得他生疼，苏仲廷低声说着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整个人显得浑浑噩噩的。
　　最后苏仲廷都看出来他不对劲，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事要忙？”
　　没待林锦说话，他就继续道：“有事就去忙吧，我这边有人管，你不必担心。”
　　林锦实在想丢掉手上这张烫手山芋般的纸，一听这话立马起了身道了别，阖上病房的房门，靠在冰冷的白墙上深呼吸了好几口。
　　路过的护士见他脸色不大好，询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林锦眼神没有焦点的看了前方半晌，才捏紧拳头，很吃力的摇了摇头。
　　还是没办法了，林锦想，他只能去打扰柳今，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过去。
　　柳医生的心情似乎不错，说话时带着笑意：“你终于想到给我打电话了么？没生气吧？”
　　“生气？”
　　“哦，你还不知道么？”柳医生笑了笑，“是我告诉叶子元你在上海的，我见他一脸要崩溃的样子，没忍住跟他说了……更何况，我觉得他在你身边，对你状态的稳定更有益一些。希望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林锦叹了口气：“孩子一切都好么？”
　　“挺好，哭声嘹亮的很，”柳医生谈到孩子语气多了几分温柔，“你呢？一切还好吧？”
　　“……”林锦穿过医院的长廊，抵达窗边，将窗缝拉得更开一些，窗外有初秋的凉风习习从身上拂过，微凉，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
　　半晌后，他才道，“不太好。”
　　“怎么了？”柳今那边悉悉索索一阵，似乎起了身，“和叶子元不太好？”
　　“刘琰来上海了，”林锦垂下眼，“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度出现在我身边。”
　　他将病房的事情复述一遍，讲完后是良久的沉默。
　　柳今似乎也不太清楚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毕竟她只是心理医生，不是警察，只能确保林锦的心理状况不出现问题。
　　良久之后，她才开了口：“你有没有想过，把刘琰骚扰你的事情跟叶子元提一提？”
　　“没想过。”
　　林锦一句话杜绝了这个可能性。
　　柳今叹了口气：“那是你的梦魇，出现在你的身边，自然不会让你好受……心理问题是无法彻底痊愈的，只能维稳，维稳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刘琰再也别出现在你的身边，你最好……最好找叶子元帮你吧。”
　　“当年，刘琰要找你麻烦，不也是叶子元帮你么？”
　　林锦不说话了。
　　“缺药可以告诉我，我找人给你带过来，”柳今幽幽叹了口气，“你是我接手时间最久的病人，林锦，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嗯。”
　　林锦挂断了电话。
　　没了通话记录的阻挡，林锦便毫无遮挡的看到手机界面上突然涌进来的三四条短信，全都是陌生号码。
　　林锦面无表情的将信息删除，号码拉入黑名单，握着手机的骨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一旦刘琰找了过来，他便再也躲不掉。
　　刘琰家里有些钱，要查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连日以来的连轴转，工作上的疲惫和感情上的纠缠，失眠、熬夜，已经将他折磨得喘不过气来，任由白日里他看上去再怎么像是一个正常人，此刻也变得有些支撑不下去。
　　林锦深吸了一口气，没能将那种害怕压下，竟就这么沿着墙壁直接往下滑，一下栽倒。
　　林锦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俞言。
　　她坐在床边正在写些什么，听到动静，抬起眼，忙站起身来：“醒了？”
　　林锦张了张嘴，喉咙沙哑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俞言连忙给他递过来一杯水，一口饮下，干涩的喉咙才好受了不少，他捏了捏自己的眉角，问道：“我……怎么回事？”
　　“你晕了。”俞言道，“你手机里就那么几个联络人，还只有我一个在上海，当然只有我义不容辞的过来啦。”
　　林锦怔怔的点了点头。
　　俞言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我不能一直照顾你，但是我已经跟你哥说过了，他待会儿会过来。”
　　“哥？”林锦一愣。
　　“是啊，就你备注苏骅的那个。”
　　林锦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长这么大他从没喊过苏骅“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汇，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有些莫名其妙。
　　俞言又待了十来分钟，离开前问他：“需要我告诉许方之一声吗？”
　　“不必了，”林锦道，“他应该已经出发了吧。”
　　“嗯，”俞言点头，“羡慕啊。我也开始考虑要不要过去的事情了——哎，算了，先不想这个，把我手上这个项目忙完了再说。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