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山早月(22)
因为他自己第一次吃到这边的羊肉时就很震撼。
所以他进房间后问的第一句话是:“醒醒你还吃得下吗?”
梁愿醒已经洗完澡,头发吹了个半干,盘腿坐在床角看手机。抬头,看见段青深拎着外卖袋子:“能吃下一点儿。”
“不是说水果,外面烤羊店还在营业。”
梁愿醒纳闷:“你不是前阵子才告诉我不要吃到顶吗,怎么大晚上又叫我去吃烤羊。”
……是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思维乱七八糟,自己跟自己矛盾着左右互搏。
“你是不是开一天车开懵了。”梁愿醒说,“脑袋浆糊了吧。”
“应该是。”段青深把袋子放下,拿出雪梨汁递给他,“喝点,补补水。”
清甜的果汁喝起来让人不自觉地贪婪,尤其口舌干燥的状态。梁愿醒仰头就喝了小半瓶,说:“你抽烟的时候看见星星了吗,外面星星好多。”
段青深抿了下嘴,摇头:“没注意。”
根本没抬头。
“你看我拍的。”梁愿醒放下果汁,把相机递给他,“你抽烟抽太久了,我就随便搜了个拍星空的参数。”
段青深半靠在房间玄关进来的水吧台,他直起身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相机。
“我拿电脑给你看。”梁愿醒下床,去桌边掀开电脑,嘴里碎碎念着,“你怎么在下面待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
段青深把储存卡拔出来,递给他:“人不能被拐两次。”
“我没拐你。”梁愿醒将读卡器插到电脑上,“我顶多是利用一些你心理上的渴求,再美化一下你记忆里的远方。”
“……”段青深看着他。
“……”梁愿醒没敢跟他对视。什么拐不拐的,多冒昧啊,那是引导。
其实有一点,梁愿醒一直没说。一个人绝对不能缺失信念,否则会被这世界腐化蚕食。而他在第一次认真看着段青深的那次……在曾晓阳婚礼前一天傍晚的黄昏,他说出了“这里没有人懂你,你要跟我走”。
因为他看见了一些缓慢腐化中的信念,也看见了同样状态的自己。
他把电脑挪了挪,段青深弯腰去看。城市星空会受地面光的影响,相机参数多少能拯救一下,但参数这种东西就像给游戏角色捏脸,一个差不多的数据反馈出一张还不错的脸。但大家往往会再进行一些调整来更加符合自己的喜好。
“机位在哪儿?”段青深问。
梁愿醒指了下阳台。
酒店房间的阳台是半封闭式,段青深开门走出去,没看见三脚架:“手持拍的?”
“是啊。靠在围栏上随便拍一下。”
“光太多了。”
“嗯,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调。”
“等再晚一点,地面灯少了再拍。”段青深折回来,看了眼他拿的镜头,“广角大光圈35mm,挺聪明啊醒醒。”
醒醒笑着挠挠后脑勺:“一般啦。”
“快门呢?”段青深问。
“10秒。”梁愿醒说,“但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用400除了,400除以焦段是大多数人用来合成视频的,单张拍的话300差不多。”段青深把相机又递向他,“卡插回去,我去支三脚架。”
梁愿醒伸手接相机,懒得站起来,胳膊直直地伸着,但也还是差了一小截。段青深无奈,他只能从阳台门那儿走过来两步:“懒着吧。”
照片梁愿醒是拍着玩的,所以没拿三脚架,就靠在阳台围栏上拍,他没想到段青深真当回事了。夜里凉风从阳台涌进来,梁愿醒嗅了嗅风里的味道。旋即反应过来,怎么又跟小狗似的走哪儿闻哪儿。
所幸段青深没看见,他支好三脚架后站在阳台看了会儿手机。
梁愿醒把卡插回相机,这回不得不站起来了。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去阳台,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然后解释:“这不是在闻啊,只是深呼吸。”
段青深看了他一眼。
“你这是干嘛呢?”梁愿醒不是故意看他手机屏幕的,“你在用手机算命吗?”
因为段青深手机屏幕画面是一条条线,一些星星的小图标和数字。
段青深笑了下:“你脑子什么构造啊,想象力这么强……我在查今晚准格尔旗的云层厚度,要是条件实在不好就没必要拍了。”
“这样啊。”梁愿醒把相机在三脚架上卡好,“但地面光还是挺多的,都十一点多了。”
“他们好像营业到十二点。”段青深收起手机,回去房间里拿了三个外卖袋子中的一个出来,搁在阳台的小圆桌上。
两个人同步抬头看天,肉眼观测的夜空已经足够漂亮。
小阳台很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
三脚架支在一张躺椅前边,段青深把快门速度设置到6秒,城市的光还是太多,还要继续等。
“醒醒。”
“嗯?”他转过头。
“去里面衣柜拿条毛毯出来,你衣服太薄了。”
“喔。”
段青深拍了一张,效果不太理想。他决定继续等。
酒店的毛毯是特别厚实的羊毛毯,梁愿醒披着它,手机亮了下,是气象app推送了当地的又一波寒潮大风预警。
段青深回过头看他,笑了笑。段青深本意是叫他在躺椅上靠一会儿,盖着那个毯子,他把毯子披在身上裹着。见他回头,还张开一条胳膊:“可暖和了,你进来吗?”
“裹好。”段青深说。
“喔。”
段青深穿得也少,最后调了下ISO之后回去房间里拿了他的冲锋衣穿上。梁愿醒探头往里喊:“段老板,麻烦你帮我把琴也拿出来。”
弦乐器还是要经常拿出来弹一弹的。梁愿醒又把腿盘上去坐,尤克里里不大,段青深伸手把他肩上的毯子往中间拎了拎。
他拧旋钮调音,管弦乐器的音高会随环境湿度和温度的变化而变化。
“给你弹一曲。”梁愿醒说。
“好啊。”段青深很期待,“弹什么?”
“弹个应景的吧。”梁愿醒说,“小星星。”
“……”
确实应景。
“逗你的。”梁愿醒低着头,指弹了一小段旋律,说,“我大学才学的吉他,很少弹尤克里里,带它出门轻便。”
段青深没说话,把圆桌旁边的一把椅子拎过来,在三脚架旁边,也就是梁愿醒对面坐下。
他在尤克里里拨起来的第一个乐句里问他:“段老板,你辞职之后到现在,后悔过吗?”
“后悔过。”段青深在第二乐句里回答他,“也有点害怕,担心自己穷死。”
梁愿醒笑笑,继续弹着,又问:“你怕被我一语成谶?”
“是啊。”段青深语气还比较轻松,“风光摄影师,这不是正朝着西北风去了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含着些笑意,话虽这么说,但他自己倒也没到绝望的地步。
因为事实上就是还有生机。从给姜妤拍婚纱照开始,段青深意识到自己摄影水平还在,并且和梁愿醒的配合也非常好,那么之后即便当“素材库摄影师”也饿不死小助理和自己。
梁愿醒捂弦收声,抬眸看向他眼睛。
都说摄影师的第一桶金是卖相机,第二桶金是卖镜头。这个行当里大部分能赚钱的说白了就是靠资源,或者说机缘。拍婚礼拍会议拍广告,很多商业摄影师都是靠别人介绍,就像姜妤介绍了迟双海。而机缘就真是等缘分了,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其实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个契机,这很有可能是个相当好的开始——对于那个目前暂时不存在的‘青山醒摄影工作室’而言。
“想听什么歌吗?”梁愿醒忽然把话题拽去另一个方向,“我这会儿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