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狗(108)
不知道又躺了多久,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脚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发出声响,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那般,他光着脚踱步到门口,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门口的开关被打开,屋子里亮了起来。
这是这八天以来房间里第一次亮灯,也不大,只是在角落吊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灯泡,常年没有使用只能散发出微弱的白炽光,周梓瑛在灯光亮起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等适应突然的灯光之后,他又缓缓地睁开,往那个罩着防尘布的物体走过去。
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飘动,这几天过去他额前的头发已经盖过了眼睛,只能看见苍白清透的下半张脸和干裂的嘴唇。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上的链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几步之后,他在那个物体面前站定,伸出手揪住防尘布的一角,用力地扯了下来。
一时间灰尘飞扬,面前出现了一架漆黑的钢琴,钢琴一尘不染,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他又从旁边的一堆旧物中翻出了一张凳子放在钢琴面前,然后在那漫天飞舞的白色颗粒中坐了下来。
在一阵静默之后,琴盖被打开,那双沾满灰尘的手抬了上来,那修长的、白皙如玉的手指微微分开,轻柔而又缓慢地按在了白色的琴键上,一个和弦的乐声骤然响起,在两秒的停顿后,周梓瑛开始弹奏起来。
起初,他弹得很慢。从学钢琴时最基础的曲目开始弹,一个键一个键的按着,然后从某首曲子开始,他弹得越来越快,从单音到和弦,从单手到双手,他的手逐渐紧绷,头埋得越来越低,身体动作得越来越激烈,老旧的钢琴音调早就不准了,坐着的凳子也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急促的琴声在房间里回荡,在越来越快的节奏中他弹错了好几个音,可是速度依旧没有放慢,他埋着头,咬着牙齿,汗水滴落到琴键上,终于,音节全都乱了,他最后双手成拳从上至下猛然砸在了琴键上。
琴声在这时戛然而止。
周梓瑛从位置上猛然站了起来,他的胸膛不停起伏着,过长的发丝遮住了双眼,有透明的液体从发丝里滑落了下来,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爆裂,他一把抓住旁边靠着的老旧的高尔夫球杆,双手握住举过肩背朝着下方挥了过去,一下砸在了钢琴上。
敲击声混着琴键的声音瞬间响起,周梓瑛很快又把球杆抬了起来,接着又砸了下去。他一下又一下地砸着,一下比一下狠,恐怖的打砸声一声接着一声响起,他从四岁以后就没有再哭过,但此刻有泪水从脸上止不住地流淌下来,这些天他拼了命去忽略的东西终于爆发了,他咬着牙,死死地捏着球杆,像是要杀了谁那样朝面前的钢琴一遍又一遍地挥着,带出的木屑在空中飞着,谱架和上门的地方很快被砸出一个窟窿。
不知道砸了多久,他在所有的力气都耗尽时停了下来,断裂的球杆从磨出血的手心中滑落,一切又重新回归寂静,他双膝朝地跪了下来,在跪下的那一刹又往旁边倒了下去。
他侧倒在地上,双手抬起死抓着脑袋,身体弯曲蜷缩着,巨大的痛苦和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他颤抖着身体,无声地哭着,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手掌死抓着头发连同头皮都扯着,泪水不断地流下,打湿了手臂和地面,他紧绷着身体,双眼紧紧地闭着。
他永远都见不到展辰玉了,他永远都见不到他的母亲了。
“妈……”他在哭泣中脆弱又绝望地喊着,“你带我走吧……”
没有谁能回应他,这满地的残渣木屑就像是破碎的肉体,于是他在两下哽咽过后颤抖着翻过了身,跪趴在地上,双手撑地往前爬了一步,拿起地上从钢琴上脱落的一片木块,这片木块是被球杆砸飞出来的,断裂的地方有根很长的尖头,周梓瑛把左手臂放在地面上,手心朝上,大口地呼吸着,右手死握着那片木块举过了头顶。
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进锁的声音,但周梓瑛听不见任何东西,他的眼睛很痛视线很模糊,可他还是盯准了自己的手腕,他用所有的力气挥了下去,却在半空被人一把抓住。他喘着气,根本没有反抗的意识,只能听见上面传来一个隐忍又痛心的呼喊。
“周梓瑛。”
他垂着头没有回应,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便用力把他的上半身拽了起来,接着有人跪在了他的面前,伸出双臂把他狠狠地揉进了怀里。
一切在此时又归于静止,李瑞锋伸展着双臂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双眼紧闭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周梓瑛,不要死。”
第0102章
地下室的门又被重新关上,外面传来铁链重新上锁的声音,李瑞锋跪在地上,一只手掌着周梓瑛的后脑勺把他按在怀里,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腰让他虚弱的身体紧贴着自己。
他身上的衬衫很薄,下面是灼热滚烫的皮肤,紧绷的肌肉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着。他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李瑞锋的胸膛,流着血的双手垂落在身侧的地面上,没有任何动作,任凭身前的人如何动作他也没有任何回应,但李瑞锋依旧收缩着双臂,抱得越来越紧,片刻后,怀里响起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放手。”
他的声音很喑哑但却是理智回归意识回笼后的冷静,李瑞锋把头埋在他的发间,沉声道:“不放。”
话落,周梓瑛便立刻挣脱了李瑞锋的怀抱,抬手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体力在片刻的静止中恢复了大半,这狠狠的一拳把李瑞锋打得往后仰去,下一秒,周梓瑛又一记直拳砸在李瑞锋的正脸上,鼻血瞬间喷涌而出,在飞溅的血光中,李瑞锋往后仰倒而去,在后脑勺砸到地面时,周梓瑛起身坐到了他的身上,左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上提了一段,随后又一拳砸在了他的左脸上。
李瑞锋的上半身瞬间砸落在地上,但他没有还手,从始至终都任凭周梓瑛揍着,他的双臂张开搭在身体两侧,周梓瑛就坐在他的身上,就像刚才砸钢琴那样,弯着腰一拳一拳的揍着,狭小的房间里不断地响起拳肉相撞的声音,李瑞锋的脸被他揍得血迹斑斑,青紫红肿,直到力气再一次被耗尽,周梓瑛停了下来,坐在李瑞锋的双腿上,剧烈地呼吸着,他斑驳的脸上只剩下还没擦干净的泪痕,垂落的发丝间显露出一双漆黑低沉的瞳眸。
那双眼眸盯着身下脏污不堪的脸,冰冷嫌恶的视线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李瑞锋我问你。”他冷冷地开口,“那时候为什么要冲出来。”
“你那时候看起来很绝望。”李瑞锋咽下满嘴的血,望着上方的人,被大力击打过后的脑袋十分疼痛,视线也变得模糊,他拼命地睁开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人,“也很可怜。”
闻言,周梓瑛一把抓住了李瑞锋胸口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瞪着双眼道:“可怜又怎样,我需要你帮我吗?”他往前凑近着,李瑞锋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你有这么在乎我吗?在乎到被学校开除也无所谓吗?”
李瑞锋被他抬起的上半身搭拢着,他微张着嘴,鼻子里的血还没有止住不断地往下流着,“太恶心了李瑞锋,我还是想错了,你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人,你说你要学习你想拥有未来,可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改变,你就像个笑话一样,学了多久?一个星期?十天?觉得学习好玩儿吗?每天在嘴上说一说就可以做到吗?你以为你是天才吗?”周梓瑛咬着牙,冲着李瑞锋眦目欲裂地吼着,“你只是一个垃圾!一只肮脏的老鼠!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就不要想着能救别人!你算什么东西!我不需要你帮我!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在激烈的话语中,他的头埋得越来越近,揪着李瑞锋衣领的手使力地摇晃着,周梓瑛很清醒但情绪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他在说着李瑞锋的事但那越来越红的眼眶又掺杂着别的情绪,李瑞锋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上半张,坐在身上的这具身体在怒吼以后慢慢地颤抖起来。
李瑞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在一阵静默以后,抬起身侧的手,用指腹把那从头发里缓缓滑落的泪水擦拭而去,周梓瑛咬了一口牙,拍开李瑞锋的手,重新把他的身体砸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