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备份(32)
江措一笑起来,空气中水分子的密度都变得庞大,环境逐渐潮湿,讲的话还黏黏腻腻的说不清楚,气氛混乱又汹涌,因此甘愿生霉、腐烂。
孟醒还能说什么,生气本来就谈不上,又把那台报废的手机放回去,“我没生气,你休息吧。”
他说了没生气,江措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听话地闭了眼睛。
但也就闭了那么两秒钟,江措又睁眼,转向孟醒,认真地说:“但我是真的想出院。”
“……”
“不喜欢医院。”
“……”
“小孟律师——”
“知道了,”孟醒移开视线,“我去帮你问医生。”
傍晚五点江措挂完最后一瓶水,孟醒找医生开了伤药,又买了两大卷纱布,回到病房。
张其棕的新婚妻子是下午三点的时候到的,眼睛很大很圆的藏族姑娘,人很活泼好相处,会一边骂张其棕连累到朋友,一边冒着大雨给他送自己做的藏面。
江措整个下午都在睡,这时候精神还不错,歪在床上看他们夫妻俩吵吵闹闹。
“我都说了那个人长得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靠谱!你还相信他买他的楼!”
“我错了我错了,老婆你做的面真好吃。”
“所以呢!现在是要怎么样!”
“我都安排好了,你别担心,”张其棕说,“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
张其棕不像江措,他成了家,夫妻俩有自己的房产,婚前他是常住旅馆的,婚后周末回家住,有时候也会让妻子在旅馆住下。
没有家的单身人士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关心:“阿措,你出院以后住在哪呢?”
“不知道啊。”孟醒拿着药进门就听见这样胡诌的一句——
“可能睡桥洞下面吧。”
“……”
张其棕大惊失色,急忙道:“别别别,兄弟你这样我真的良心不安,更何况这么大雨你要干啥啊别想不开我给你订旅馆……”
孟醒早就见识过江措没个正形的这招,走到他床边,“你又乱开玩笑。”
“他可不一定是开玩笑,”张其棕对孟醒说,“以前我俩在西藏的时候他就怂恿我一起盖麻袋睡野外。”
孟醒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心里升起一些泄气。
没想到他猜江措在开玩笑还猜错了,虽然说是朋友,但看起来完全不了解他似的。
张其棕的妻子没听他说起过这个,也很感兴趣,问他:“那你们最后睡野外了吗?”
“浅浅体验了一个晚上,差点没冷死我。”张其棕说。
江措懒洋洋地笑:“我看你不是也挺开心的。”
张其棕道:“现在是讨论我开不开心的时候吗!”然后转头看向孟醒,“小孟啊!你快拉住他!”
即使从未尝试过,孟醒也不觉得自己拉得住,但江措这时候反倒澄清了:“就是开玩笑啊,你个笨蛋,下这么大雨我怎么可能去睡桥洞,你能动脑子吗?”
张其棕的妻子笑得停不下来。
孟醒有点无语,没理这群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兀自替江措收拾东西。
事故刚发生的时候,江措反应过来了以后,就忍着疼单手把自己放在旅馆内的东西收了一些进包里才去的医院,剩下那些被埋在水泥块下的也没去管了。
他东西不多,物欲浅淡,珍贵的也几乎没有,几身衣服就差不多是全部家当。
江措这个包和孟醒拥有的那个很像,巨大的黑色的一个。孟醒帮江措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在包的最底层看到个看起来就很重的木盒子。
他面不改色地按住了想要了解的心思,把叠好的衣服放进去。
“老婆!他骂我没脑子!”张其棕说不过江措开始找外援。
江措坐在床上笑:“你有你就不会真以为我要去睡桥洞。”
张其棕噎了一下,搂过床边站着的女人:“有什么关系,我没脑子,但你没老婆。”
孟醒把江措的包甩到背上,果不其然有点沉,转头对江措说:“走吧,我叫好了车。”
张其棕没想到江措现在就要走,问他去哪。
江措把没伤的那条胳膊往孟醒身上一搭,没来由给他增加重量,语气颇有些欠打:“和小孟走啊,他收留我。”
然后张其棕为了找回场子,就在后面说他是吃软饭的角色。
坐到车上孟醒才问:“为什么他说你吃我的软饭?我们明明不是那种可以吃软饭的关系。”
江措懒声说:“怎么?口头上的便宜也不愿意让我占一下?”
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听到两人的对话估计内心澎湃,大雨路况不好的情况下都要紧急分出一眼往后瞧。
孟醒闭嘴了,又开始分不清玩笑与真话的区别。
江措只是看着他,笑着说他好严谨。
索南是提前个把小时才知道江措要来他家民宿住的,孟醒的手机号,接起来是江措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啊,你俩待一块儿呢?”
江措那边有些嘈杂,好像有个人嗓门特别大,他的声音就显得没那么清楚:“我俩待一块儿不是正常?”
也是,最近这俩人总是厮混一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你怎么了,声音听着好像不是很精神。”
索南毕竟跟他认识十几年了,也算是相互知根知底的人物。
江措说:“没怎么,到底有没有房间啊?”
“有是有啊,很多啊,”索南问,“但你不是总嫌我这里贵吗,你那小破青年旅馆不住了?”
“塌了,住不了。”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索南是很知道江措这个人的,江措当时刚到民族中学上课,索南上学晚,比他大三岁,初三。
索南同样是政府针对贫困乡村的振兴计划的受益者,他从迪庆别的贫困地区来,适应得还算好,两人在一个校园活动上认识,算不上一见如故,但此后总有种神奇的惺惺相惜。
从相识开始两人就保持着联系,江措在大学时家里出事以后的几年里,虽然不在香格里拉常住,经常跑到世界各地不知道干什么了,不过联系一直没断。
所以江措垂着受伤的手臂笑眯眯地站在前台,问他孟醒隔壁的房间是不是空置时,索南就大概猜到他什么意思了。
或许还能追溯到更早,索南想起孟醒来的第一个晚上。
初见那双绿色的眼睛是真真好看,而江措的眼睛又是十分善于发现美丽的。
他们到民宿的时间接近六点了,晚饭时间,简芮希在餐厅坐着看到孟醒,站起来挥挥手叫他的名字,说他的留在事务所的笔记本电脑已经帮他拿了回来,另有个案例想和他一起探讨一下。
孟醒应了一声就去了,走前还和江措说:“等我一会儿。”
索南把孟醒隔壁房间的钥匙抛给江措,带着答案问他:“什么意思?”
江措懒洋洋地趴在前台上,反问道:“你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不是不知道,”索南说,“但是你这么主动……不像你啊。”
台子上放了颗很小的发财树,被索南的阿妈每天悉心照料着,四月初开始抽芽,到现在已经新长出好几片鲜嫩的绿叶。
是最有希望的时候,向上的生机像是要冲破脉络,江措用手指点了点其中一片,触觉反馈上来的痒也经过他的筋脉。
“拜托,”江措笑着说,“他简直好看得要死,可爱得要命,人又不聪明,我不主动一点,等着他跑掉吗?”
索南把他的手打开,不让碰:“以前天天粘着你、追着你要跟你出去玩儿的那些人呢?他们跑掉,哦,回家的时候也不见你留过他们。”
江措以前做导游的时候带过不少人玩儿,索南见了一些没见到的更多,也知道江措对他们都是很好的,只是那些人对他额外的、难免产生的更亲近的感情,江措就算看出来了也装不知道,然后又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还是很妥帖人地照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