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夜莺(104)
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此刻满脸都写着愤恨和不可思议的徐可阳永远都无法理解他,他们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交流,也不会有任何的共鸣,徐可阳的所作所为在傅斯舟看来是反人类的,而傅斯舟对阮绥音无条件的拥护在徐可阳看来也是疯狂又荒谬的。
“我值得你…这样么。”阮绥音最后只剩这一句。
徐可阳毁了他,但与此同时也毁了自己。
要有多深的恨,才能让一个人倾尽所有去拖着另一个人一起下地狱。阮绥音很清楚徐可阳不满自己偷走了顾望景的身份,更怨自己占据了顾闻景的心,但阮绥音自认即便这两项罪名加在一起,也不值得徐可阳把自己恨入骨髓、恨到要互相撕咬着同归于尽。
“就算是为了顾望景,就算是为了顾闻景…我值得你这么恨吗。”
他们本可以不这样。
如果不是徐可阳步步紧逼,将原本逆来顺受的阮绥音逼到无法再退让的绝境,他们两个人本可以不用走到今天这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阮绥音替自己不值,但也替徐可阳不值。
闻言,徐可阳微微睁大了眼睛,片刻,又突兀地笑了。
“你真的认为…我对你做的一切,是因为小望、或者是顾闻景吗。“阮绥音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
”起初我也这么告诉自己,我讨厌你、霸凌你,只是因为你顶替了小望,因为你抢走了顾闻景。“徐可阳艰难地发声,脸上却带着狞笑,“不是的,阮绥音,不是这些可笑的理由。”
傅斯舟微蹙起眉,而阮绥音也犹疑地看着徐可阳。
“——从来就没有理由,阮绥音。”徐可阳说,“从来都没有理由。”
“什么…?”阮绥音眼瞳颤了颤,胸腔蓦地涌上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像是被一条条粗硬的藤蔓绕住,然后越缠越死。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徐可阳通红着眼睛,仿佛阴魂不散的厉鬼,“我对你做出那些事,自始至终就不需要理由。”
“因为我原本就不是一定要向你这种身份的人、解释自己的行为。”
“或许只是刚好那天不是我喜欢的大晴天,刚好我心情很差,然后在我很想找一个人发泄的时候,你刚好出现在了我眼前。”
“那个人可以不是你,也可以是你…就算你没有顶替小望,就算顾闻景没有喜欢上你,也不妨碍我…对你做出那些事,把你踩在脚下。”
阮绥音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险些往后踉跄了一下,直到傅斯舟的手掌稳稳托住他后背,仿佛坚不可摧的后盾。
长久以来,阮绥音执着于去追寻自己遭遇这一切的原因,他坚持认为这么惨痛的折磨、这么非人的蹂躏该有个理由。可是没有。
他只是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上帝抛弃的残次品,他遭遇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原因,即便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些灾难从一开始就是刻在他命运里的注定。
“当然有理由。”傅斯舟开口。
徐可阳冷冷看向他。
“你说的对,这一切的原因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傅斯舟说,“而是在你,在我,在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纯善的人。”
阮绥音微怔住,而傅斯舟始终牢牢将他圈在臂弯里,既是护住他也是支撑着他。
“不论如何,他不会和你同归于尽。”傅斯舟平淡地说,“我们也不会输。”
只要他们还有彼此,就永远不会输。
离开医院,从电梯间走出来时,傅斯舟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傅首长。”那头的声音很古怪,显然已经经过了变声器处理。
傅斯舟微微蹙眉:”哪位。“
“这不重要。”那头说,“重要的是我知道,现在你很想杀了躺在病房里的那个人,而我可以帮你。”
傅斯舟沉吟片刻,迅速瞟了一眼身旁的阮绥音,而阮绥音也转头看向他,面露不解。
“不需要。”傅斯舟淡淡道。
“你确定吗?”
傅斯舟停顿了一下,没再应答,只是见阮绥音投来探询的目光,不知为何便手一抖直接挂了电话,仿佛心虚什么似的。
“谁打来的?”阮绥音问。
“只是推销的。”傅斯舟说,又补了一句,“不知道怎么打到我这里来的。”
阮绥音点点头,没说什么。*
“我们说要给他一个惊喜,蒙住他的眼睛,在他走进房间的时候,把一盆猪血泼到了他身上。”
实时直播里,面具人念着徐可阳在屏幕上打出的字,语调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条新闻报道。
“我们会买很多甜品,逼他全部吃下去,如果他不吃,我们会硬塞进他嘴里。”
“那天,我们不小心打翻了那个插满蜡烛的蛋糕,然后教室里着火了。”
“那时候学校里没什么人,我们试图灭火,但没能扑灭,害怕惹麻烦,我们只能逃走。”
“着火的时候,他被绑在椅子上,我们逃得很匆忙,没有人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面具人停顿了一下。
“我们逃得很匆忙,没有人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他把这句话又念了一遍,语气依然平淡,但一字字锤在人心上,令人不由地胸腔发沉,有些喘不过气。
“那条视频是我们第一次做那样的事情,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视频是我发出的,他让我身败名裂,我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他。”
“之所以等到了那时候,就是因为我想让他也体会到云端跌落谷底的感觉。”
审讯室里除了直播画面音之外一片寂静,而这片寂静也从警视厅专案组蔓展到街头巷尾、到市中心繁华街区的悬浮大屏之下,人们挤挤挨挨站在那里仰头看着直播,却很少有人交谈、评判,只是时不时会响起几声低泣。
但显然,他们并不是在为直播中身陷虎口的谢瑜和徐可阳而担忧,而是在为他们口中的受害者鸣冤,脸上的神情满是愤怒不平,恨不得一拥而上将屏幕里的人撕碎。
此时此刻,他们的愤懑已经不全然再是出于对阮绥音的爱,不论是阮绥音的粉丝,还是曾经辱骂过他的黑粉,又或者是平时漠不关心的路人,此刻却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同一阵线。
警队队长梁亦驰抽出张纸巾,递给一旁的副队长楚宴,他接了过去,停顿片刻才转向梁亦驰,开口:“我要退出专案组。”
梁亦驰动了动嘴唇,没说话,而一旁的陈帆抬手推了下眼镜,在手掌的遮挡下微勾起唇角。
楚宴将手里的资料撂到桌上,站起身,要走出去时,梁亦驰才终于开口:“……楚宴。”
楚宴停住了脚步,没回头。
“我们应该做的是…把谢瑜和徐可阳救出来,让他们得到法律的制裁。”梁亦驰说,“而不是放任一个法外制裁者,凭着他自己的意志和手段来动私刑。”
“十年了,梁亦驰。”楚宴轻声开口,“在傅斯舟守在警视厅门口为哥哥申冤的时候,在阮绥音鼓起所有的勇气来做证供却根本没有被采纳的时候,在他们很清楚自己不会得到惩罚而那么肆无忌惮地施暴的这十年…为什么没有人帮帮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是你,一定会…”
“可那时候没有你,也没有我。”
“迟到的我们,已经没资格再要求他们的信任了。”
“至少我,没办法再…”楚宴迈开步子,“抱歉。”直播结束了。
直播播放的不过是两天前就拍摄好的录像,结束后,正在屏幕后面观看直播的面具人也摘下了面具,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傅首长。”
那头始终没开口,只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和开关门声响,良久,才响起傅斯舟那低沉的声线:“我看到了。”
“那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