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剂效应(91)
即便有蒋新明和闻越的转述,我还是想亲口和你说,我最近真的很好,既没有抑郁发作也没有躯体症状,有按时吃饭也有按时按量地在吃药。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担心,和你之前说的一样,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没事就多回家看看,替我喝一次芳姨做的虫草花蔬菜粥,好久没喝了,怪想那味的。
眼看着贝加尔湖要彻底结冰了,新明嫌弃附近城镇上卖的滑冰鞋不好看,缠着许璐和柴老师撒娇撒痴了小半个月,她们俩才同意陪她一起跑到伊尔库茨克买双红色的滑冰鞋。
买回来后,她便把它摆在了客厅正中央,不厌其烦地擦拭着,就盼着天冷些再冷些,然后赶上个晴好的天,去滑个大汗淋漓。
那双红色的滑冰鞋确实精致,不只是她,连我和木屋的主人在路过的时候都会多看两眼,觉得它像凌霜而开的梅花一样,给这个冬天赋予了它未曾拥有过的生命力。
原来生活中有趣的事情那么多,快乐与希望也可以来得这般轻易,或许我在离开西伯利亚之后,也应该静下心来,换一个视角,重新看看周围的一切。
我开始想念散落在家里阳台上的阳光;想念晒着日光,散发着白香皂和佛手柑香味的毛巾;想念刚穿上就起皱的家居服;想念月港的雨季,和下雨时永远晾不干的衣服;想念被你偷偷加了茉莉糖浆的咖啡,被你掺了气泡水的啤酒,被你吃光的辣椒酱空瓶,被你看了一半就丢在沙发下面还忘了收起来的《西方哲学史》……想念和你有关的一切。
也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那天会不会下雨?会不会下雪?会不会突然降温?
在即便是腊月也不存在零度以下气温的月港,你会在冬季想我吗?
科迪维耶今天又下雪了,狩猎队肯定要在晚上起着哄地拉我去喝酒,已经推了太多次了,看来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他们喝醉了之后喜欢唱歌,前段时间非要让我唱一首。我说不清为什么,在炉火和伏特加的作用下,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调来,却怎么也记不得歌词,于是只好混着俄语和哈勒米诺语胡诌了一个。
等回到我们住的小木屋时,柴老师才问我,怎么突然想到唱《虫儿飞》了,说那都是她之前哄儿子时唱的歌。
可我却是一脸的茫然,我不知道那首歌的名字,也从未听过,却对歌词和曲调无比熟悉,就好像也有人唱着这首歌哄过我睡觉一样。如果我真的忘记了什么,那么我想,能给我唱这首歌的人,也只有你了。小意,我猜对了吗?
哈勒米诺人总是对中国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幻想。蒋新明又乐此不疲地用蹩脚的哈勒米诺语,夸张地编撰她身边的人和事。再加上我在狩猎时,经常偷偷吓跑他们要猎杀的动物。以至于,居住在科迪维耶的每一个猎人,都开始谣传你是麋鹿变的,有着蛊惑猎人心灵的强大能量,如同宗教一样,浑身上下都是神秘玄奥的色彩。
而我知道,你既不是希腊神话,也不是十四行诗,你像“早安”、“晚安”和“明天见”一样,有着最简单、最直白的浪漫与力量。
目前的一切都很顺利,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当面对你说出这三句话。
明天很快就到了,我冒冒失失地闯入了漫长的冬季,幸好有你,在远方的春夏等我。
祝小意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戴岚
2023年10月下旬
第六十五章 写给我的夏天
最近很好,有想你,不只是想和你聊两句天气。
你走之后,我去十字路口那家花店买了盆茉莉,把它养在了阳台的木架上。茉莉还蛮好养的,长得也一直很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今年夏天开花吧。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我便把家里每一个酒瓶都彻底清理了一遍。部分细口瓶被我锯掉了瓶颈,打磨了切口,还在瓶底钻好了透水孔,方便后续种花。
仅仅是准备工作,就耗费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可直到现在,我还没想好到底要种些什么,不如都种茉莉吧,岚哥觉得可以吗?
入冬之前,我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也是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你喝了这么多酒啊,合着阳台上摆着的只是酒标和瓶身好看的,厨房收纳柜里还藏了一大堆空瓶子。
左右我也是无聊,就数了一下,单是啤酒瓶就有三十六个。把它们全部清点完之后,我坐在地上笑了半天——戴老师,你到底背着我偷喝了多少酒啊?还把证据全都留着,连个“瞒天过海”的罪名都不想担,那点坏心眼全都用在和我斗智斗勇上了。
为了不让戴老师苦心孤诣使出来的小伎俩白白浪费,我便贴心地把全部的啤酒瓶打包到了一起,带到了闻越家,和他一起用酒瓶搭了个圣诞树,摆在了进门拐角的更衣室里。
只可惜时间太仓促,没来得及买几个彩灯做装饰,以至于那棵圣诞树光秃秃的,只有在白天的时候还有点五彩斑斓的样子,到了晚上就怎么看都觉得诡异,从瓶子里透出来的绿光阴森森的。
不过倒也不着急,等你和新明回来,我们再一起把彩灯挂上,让大家一起欣赏一下,我们戴老师掩耳盗铃后留下来的铃铛有多漂亮。
元旦的时候我回了趟家,不仅替你喝了芳姨做的蔬菜粥,还知道了你试图瞒着我的另一件事。
要不是看餐厅架子上那瓶酒觉得眼熟,感觉它好像就是你之前一直想喝但没舍得喝的那瓶,我又被你们给糊弄过去了。
想见家长就直说嘛,你这样一声不吭的,显得我也太刻薄了,人情全被他们俩给捡走了。
我爸在知道你也喜欢喝酒之后,一口气买了十几个江户切子的杯子。
他还说,你只见了徐医生没有去见宋医生,大概是嫌他级别不够,既然级别不够那只好礼物来凑,让你在回来后务必找他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那种。
你看,瞒着我的下场就是闯祸了吧,自己闯的祸自己去解决,我不管你了。
本来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使个坏,把柜子里最贵的一瓶酒给喝光。没想到挑了半天,还是挑到了最便宜的一瓶。太不合理了,怎么酒精这个东西也存在买椟还珠呢?
被白哥告知它不超过二百块之后,气得我直接把剩下的半瓶送给闻越了,并和他说这是戴岚珍藏多年的好酒,千万不要浪费。没想到他真信了,那一整周都在我耳边不停地说你的好话,以至于我现在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闻越在去年的时候参与了管泽的会诊,这件事你应该在新明的电话里听到了。
那孩子的病情并不乐观,之前治疗了很多年也不见起色。不知道闻越用了什么法子,近半年,管泽的精神状态大有好转,甚至已经从封闭病房转到开放病房了。
开放病房要求家属实时陪同,我每次去查房的时候,都能看到彭嘉歆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没什么情绪地忙着手头上的事。
她总是给我一种,无论管泽发生什么,她都能够在第一时间给出最佳应对方案的感觉。
相比于管泽,我会更担心彭嘉歆出现问题,她就像一根紧紧绷住的弦,时时刻刻把箭攥在手里,不允许身边出现任何风吹草动。
而每当我想对她稍微做点心理干预的时候,闻越都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拉开,让我少多管闲事,菩萨心肠别散发到他病人身上。
有很多事,很多病人,闻越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理解和共情,有时他还会在私底下因为患者的经历而伤心难过。但我不会,也从未体会过这类情绪。
我一直觉得精神科医生与患者是隔着距离的,二者的关系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这样才能最清晰地了解对方的真实状况。冷漠理应是一种职业操守,因为一旦共情,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说自己能够掌控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切连锁反应。
而闻越这种行为,就是在强行把二维平面上的平行线挪到三维空间并对折到一起,既不专业也不敬业,甚至还有点愚蠢。
但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他,因为我可以理解和共情你的想法。
严格意义上来说,或许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不过,倒也不能因为你一个,就否认了我过往所有的医学成果,怪亏的。反正你也从未听过我的话,在有限的医患关系存续期间,你只记住了我说过的三个字,那就是“你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