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往事(72)
密集的雨珠包裹了空中悬浮的灰土,在一刹那开始滴落,雨声和天光都在半旧窗帘的缝隙以外。
窗帘的缝隙以内,是重叠的人的喘气声。
还有呻吟声,以及尖叫声,暂且不能断定这是哪一种风格的缠绵,只能断定他们共有赤子之情感、欲爱、勇猛,也有创世初不收敛丝毫的冲动,加之力量,加之柔软。
暴雨中的天顶,有千军万马踏起的尘烟,有巨人之手,有剧毒的玫瑰。
他们的床事,丝毫不具有爱情电影里生硬的唯美、刻板的漂亮,这是一种生长于众人类的、怯于启齿的景色,像是在母体内翻滚的婴孩,不遮蔽一处;美的应该是——乌黑的带汗的头发,上臂和肩膀的肌腱的曲线,背部中线上凸起来的脊骨的影子……
除去了雨声,还听得见雷声——一种类似远古兽类的吼叫的巨响。
/
蹚水从公交站走到电梯前,韦舒霞并没有对这场雨生出抱怨的情绪,她的手上提着被雨水打湿的塑料袋,单肩包挂在身上,透湿的雨伞在另一只手里。她进楼之后还是忍不住蹙眉,然后开始叹息徐嘉乐现在居住的环境。
这幢楼人来人往,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没有彻底清洁环境卫生的服务,不幸运的情况下要等很久的电梯。
终于听不见嘈杂的雨声,听见的是旧电梯装置运行时候干涩的摩擦声,韦舒霞将伞和水果拎在同一只手上了,她摸出了放在包里的、徐嘉乐家的房门钥匙。
这只钥匙原本的主人是宋昕榕。
除去了快乐,还有疼痛,而疼痛又变成另一种快乐,此刻,丁邱闻在卧室的床上紧紧攀着徐嘉乐的肩膀,接受落在颌骨之下的他的吮吻。
韦舒霞走出了电梯,她和要进电梯的人擦肩,感觉到雨伞上的水沾在了裤子上,很凉。
“乖,”徐嘉乐暂时地离开,他告诉丁邱闻,“翻个身。”
推开门、关上门,接着,韦舒霞把钥匙握在了手心里,她放下湿伞,打算把吃的拿去厨房。
她听到了那些声音,是没关的窗户外传来的雨声,又是别的,她将东西放在了客厅的地毯上,然后,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坦然敞开的卧室的门里。
/
对韦舒霞来说,眼睛所见的、耳朵所听的,在零点一秒钟之内全都冲撞进她的大脑。
她看见灯光下肉色的躯体,看见床单边缘不规则的褶皱,看见猛然从丁邱闻身上起来的徐嘉乐先给丁邱闻盖上被子,看见丁邱闻望向她的一瞬间惊恐而绝望的表情。
她听见徐嘉乐发出诧异的叹息,以及脱口而出的粗话。
“不好意思……”韦舒霞说。
人类难抵抗意外的发生,更难抵抗大脑的下意识,这样的场景,韦舒霞下意识的反应是尴尬和抱歉,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从卧室里走出去了。
“操,他妈的什么事儿啊……”徐嘉乐打开衣柜,随便地找了衣服穿上,他一时间说不出理性的话,只能无助地感叹,“我去,我真的疯了,死了算了。”
被吓到发呆的丁邱闻只敢踹他的背,示意他出去,只敢用口型说:“出去关上门。”
徐嘉乐将一套衣服扔给他,连叹了几口气,说:“你穿吧,我先去看看。”
TBC.
--------------------
特别谢谢一直以来的猫薄荷、鱼粮、评论、海星、收藏,表白笔芯~
第86章 今昔荒唐-02
徐嘉乐想,这不是选哪一种茶叶的问题,也不是选哪只杯子的问题。
他在厨房里烧水泡茶,实际上是在拖延时间,让自己充分准备好接下去的说辞。几分钟后,他把茶端给坐在沙发上的韦舒霞,韦舒霞慌张地看向他,展开了手心,说:“给,钥匙,是我忘了,昕榕确实把它留在家里了。”
徐嘉乐没来得及接住,“叮咚”的脆响以后,韦舒霞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
“喝点儿茶吧。”
“你们……我都不知道。”韦舒霞的声音很轻,她缓慢地侧过头,向卧室那里张望着,她又将头低下了。
她难安的双手紧握,放在阔腿裤下边瘦削的膝盖上。
她抬起了微红的眼睛,说:“要是知道,今天我是不会来的。”
“妈。”徐嘉乐在韦舒霞的眼前蹲了下去,他知道她不是一位强势的母亲,也不曾是强势的妻子,她的半生忍气吞声地过,将能挨的、不能挨的都挨过去了。
“妈,你不要激动,咱们慢慢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在家,”韦舒霞还是在沙发的中心点端坐着,她很是矜持,说,“我给你买了桃子带过来,还有那一家的凉皮,买了两份。”
“谢谢妈,我晚上吃。”
“那……我先走了。”
韦舒霞站了起来,她这时候才感受到自己双腿的战栗,室外的疾风骤雨还在继续着,徐嘉乐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搭上她的肩膀,说:“你先坐会儿,雨停了再走吧。”
“我,”韦舒霞的双手无处安放,她笑得刻意而酸苦,说,“我在你们不方便。”
“方便的,方便。”
徐嘉乐注视向韦舒霞的双眼,正在此刻,韦舒霞也在看向他,韦舒霞猜不透徐嘉乐的心,然而,她在想着什么,徐嘉乐全都知道。
徐嘉乐拥抱住瘦弱的母亲,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另类的投降;韦舒霞将脸捂住了,她靠在徐嘉乐的身上,终于哭了出来。
十几分钟前目击的那一切,都是十几年前灰暗一幕的重现,最令韦舒霞心惊的是丁邱闻的那双眸子,它们实在是漂亮,妖冶、纯真,拥有令任何人沦陷的魅力。
正像是——那一朵玉门的玫瑰重来见她。
她温柔地责问徐嘉乐:“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要哭了。”
“你怎么不告诉我?”她举起手,落下了轻飘飘的拳头,砸在徐嘉乐的手臂上,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这件事的轻重,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恍惚。
“我快要三十一岁了,”徐嘉乐说,“我不是小孩儿了,有些事情不说要比说了好。”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离婚以后。”
“你为什么喜欢他?”
“没有为什么。”徐嘉乐摇着头,他松开了怀抱,站在韦舒霞的对面。
韦舒霞重新坐了下去,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然后,把手机放在了沙发上,她开始捂着嘴巴轻咳,许久了,说:“你们男人就是这样的,全都是这样的。”
“妈,我的婚姻失败了一次,所以我想过得开心一些,和我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呢?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喜欢他呢?”
韦舒霞把声音压得极低,她控制不了紧绷的、颤抖的牙关,到后来,因为心痛而声音喑哑,徐嘉乐把几张纸巾塞进了她手里,又用手心擦着她脸颊上的眼泪。
“妈,咱们都需要冷静冷静,”徐嘉乐开口,缓缓说道,“再说了,我和我爸不一样,你不要把我俩相提并论,。”
“你以前就是……”
“是。”
“嘉乐,我接受不了,我也不知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谁都没疯,这就是事实,哪怕你接受不了,这也是事实。”
徐嘉乐也低下了头,他没有信心说服韦舒霞,更想象不出徐鹏对这件事的态度,今天的意外,令他失去了做任何计划的余地。
雨应该是小了一些,天色逐渐变亮,丁邱闻从卧室里走出来了,他穿着白色的T恤衫、牛仔裤,整理好了头发。
他说:“阿姨,这个点儿过来还没吃吧?我去做午饭,你们先聊。”
“邱闻,不用忙了,我准备走了,你叔叔一早上就去了店里,家里还有活要干。”
丁邱闻还站在原地,徐嘉乐跟在韦舒霞的身后,他将她身上单肩包的带子捋顺,拿着她的伞,送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