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固的想念(2)
林中里上班的时候,魏警官有时也会过来。自从找到凶器后,魏警官时不时就跑过来,跟他说说案件进展,指望他能想起点什么。那个黄铜烛台底部的形状和陆展笙头部的创面十分吻合,底盘接口处残留了一点点血迹被眼尖的检验员找了出来,但是烛台上半枚指纹都找不到,很明显被人处理过。其实他的嫌疑从凶器找到后,就开始直线下降,凶手显然非常小心,不像他,整个房子都有他存在过的气息。
可是他忘不掉,忘不掉那个梦境。这些天,每每睡着,吴少言就会开始做噩梦,梦境真实的仿佛就是他过去的记忆。本来是想告诉林中里他们的,可是有种莫名的心情阻止了他。他害怕梦境是真的,害怕自己真的杀了人,害怕看到那些充满期待的眼神转向失望。同时又觉得十分的不甘心,凭什么是他,感觉过去的自己在身后阴险的笑着,要他为所有的事情承担后果。于是他自欺欺人,那些是梦,只是梦而已。
男人手上的扇子快要掉到地上去了,却浑然不觉,仍然窝在椅子上。那人的头越点越沉下去,快要碰到大腿。
吴少言想出声叫醒那人,又害怕打扰到林中里好眠。其实这些天,林中里这么辛苦,他是十分愧疚的。因为没有记忆,林中里对于他不过是个认识了几天的人,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这样的人在自己有重大嫌疑的时候选择无条件信任,还为他东奔西走。实在是让人觉得欠了男人太多。他想问问以前的事,好快点想起来。偏偏每每问及,林中里总以一句“先养伤”打发了他。这么多天,除了林中里和魏警官,再没有人来过。魏警官在他出事以前并不相识,他想要多知道点东西,却没有能问一问的人。
看着林中里东倒西歪的,快要掉下椅子,吴少言坐起身来,想帮他调整一下睡姿。这时,男人手上的扇子终于掉了下来,听到响声的林中里一个激灵直起身来。
男人醒来后伸了个懒腰,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
“我说你,好好回去睡一觉吧,你在这毫无形象地打盹,我看着真觉得罪孽深重啊。你们那小警花要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正怀春的少女心还不得碎一地。”这么多天他喝那小警花煲的汤可喝的着实不少,熬的大骨汤,鸡肉汤,排骨汤全都炖得酥烂,不腥不膻不油不腻。林中里模样不错,也确实能让小警花这么用心地去做这些事。那张好看的脸顺便在医院里收揽了一帮小护士的芳心。
林中里摇摇头后站了起来,“我没事。最近天气不好,你都没出去过。今天是来陪你散散心的,刚好我也睡饱了,一起出去走走吧。”
小公园里的人并不多,有几个小孩在园子里捉迷藏。林中里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脸无可奈何的吴少言,“医生都说了我能拄拐,这么多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这么一截路还得坐轮椅,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废啦!”
“你还没养好,医生也说过尽量少下地。你这么不注意,伤好得慢,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因为噩梦的原因,他确实掰着指头算天数,指望早点出去来着。有时候实在憋得慌,也会拄个拐在走廊里散散步。这些都没跟林中里说过,男人全看在眼里。真是的,也不知是哪个护士出卖了他。
他们两人正走着,一个女孩躲避着其他小孩的追赶,迎面撞到吴少言摔倒了。他急着想扶起那个小孩。女孩却很快就拍拍手爬了起来,谁想到她刚刚站定,就气嘟嘟对着吴少言说,“不要挡我的路,你会害我输的。”说完,从吴少言身旁溜走了。其他小孩也嬉闹着一个接一个地跑了过去。吴少言却突然有些即视感,记忆中,也有些小孩银铃般的笑声和打闹声。他十分讶异,转过头,“林中里,我结婚了吗?”
林中里的表情则是十分古怪,“为什么你会这样问?”
“不,没什么,我在瞎想。”
“没有,至少据我所知,没有。”
吴少言的思绪一时间乱了起来,就在刚刚,他脑海里闪过画面,一个身着白裙的小女孩叫他“爸爸”。
如果他没有结婚的话,为什么会有女儿呢?孩子的妈妈呢?她们现在又在哪里?为什么他出事了,却没有人来看他呢?
“家庭”之于他,其实是个很陌生的字眼,当一个人失忆以后,才会迫切地需要一个世界上只属于他的身份来证明他曾经的存在。对于他来说,自己的过去从现有的情况来看,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林中里再好,也毕竟只是朋友,而家人,不应该是任何时候都会互相陪伴的存在吗?如果,自己有一个家庭的话,他的心,至少不会这么惴惴不安。感觉自己现在的平静生活像是跟老天借来的一样,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在想什么?”林中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些很蠢的想法,不提也罢。”
“没关系,我想听。”
吴少言犹豫再三,“我在想,如果我有家人的话会是什么样?”
轮椅不动了,林中里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看着他,“家人,不就在你眼前吗?”
“啊?”
“我做你的家人不好吗?”林中里的眼睛晦暗不明,充斥着他读不懂的情绪。长时间连轴转的原因,男人的眼睛有些充血,下巴上还冒着新长的胡须。其实单看五官的话,林中里长的很好看,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投下的影子跟着阳光一眨一眨。可是现在整张脸上只写着一个字,累。他不由自主,抚上了林中里的眼睛。霎时间,发现男人的五官如此熟悉,好像他在心中已经描画了成百上千遍一样。吴少言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在那一刻确信了自己过去和男人一定非常亲近。
“所以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憋着。也不怕憋出病来。”
“我没……”
“你最近为什么会一直做噩梦?什么让你那么害怕?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因为你。如果真的那么亲近,会怎么看待犯了罪的他呢!吴少言两只手用力地握着,避开了林中里的视线。
“你也没告诉我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是做什么的,我是做什么的,你什么都没说不是吗?”他还得旁敲侧击地去问魏警官才能得到零星半点的信息。
“过去,很重要吗?”
“当然。你没有失去记忆,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恐慌。万一真的杀人了怎么办,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是如何生存的,这些都没有答案啊!”
“你不会杀人的。那不可能。”
林中里抿紧唇,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房。”
他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只有黑白的房间里。这里应该是陆展笙的房间。与上次不同的是,陆展笙正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看。
“爸爸!”一个声音叫着他。那是在他脑海里闪过的女孩,正站在陆展笙死时躺着的地毯上。
“爸爸,为什么不救我,我好疼,我好疼啊!”女孩的眼睛变成了黑洞,白裙子上染着鲜红的血,越来越多,直到整条裙子变成红色的。他想去救女孩,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脚下的地板变得像泥土一样松软,慢慢地向下陷去。本想挣扎着向上爬,陆展笙死死地抱住他的腿。那个人摇晃着空空荡荡的脑袋,血顺着陆展笙的额头流进眼睛里,铺满了整张面孔。陆展笙发狂一样地笑着:掉下来吧!掉下来吧!那声音,尖锐的刺耳,就像是魔鬼在将要犯罪之人耳边的狂叫一样。
吴少言在半夜时睁开了眼睛,林中里早已经回去了,整个病房里空荡荡的。把被子扔到地上后,他整个人抱着被子缩到墙边的角落里。他像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浮木,墙壁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第二天,林中里来时,看到的就是缩在墙角的吴少言,男人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我们回家,好吗?
第3章 呓语
他变成了一个可以哭可以无理取闹可以大声地喊着不要不要的孩子,不管多么的任意妄为,总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安慰着他,抚平他所有的不安和痛苦。
“到了,就这儿。”林中里帮吴少言拿着行李,回头看着在单元楼门口发着呆的他。
这里看起来好熟。
“怎么啦?”男人凑近正出神的吴少言,打乱了他探寻记忆的脚步。
“没……就觉得……有点眼熟。”林中里愣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心地笑了,“是么?”
男人拉着他上了楼梯,“因为这就是你的家啊!”
“这是咱俩合租的房,你刚来这儿不久,东西也没多少。”男人把他领到房间里。里面很干净,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也没见书桌上有灰什么的——这房间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理的样子。
“啊!对!”林中里拉开他床头柜的抽屉,“你的身份证和存折我都放到这里了啊!”他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完了。之后,吴少言拉开抽屉,身份证上的照片略显稚嫩,也十分陌生。此时他突然想起在医院时,死缠烂打好吃好喝地供着才从魏皓之口中套出的话。
“哥你本来是给人开车的,因为出车祸被人给辞了。哦哦,还有,车的修理费是学长帮你垫的。”说这话的时候,林中里就在一口一大截香蕉的小魏身后站着。
他本来是想提醒小魏来着,可是……呵呵……听得出神,没来得及。
“小魏呀……”林中里的声音满是隐藏的怒火。
魏皓之立刻停止了咀嚼,向他确认着身后的人。吴少言以一脸送壮士的悲壮表情重重地点了两下头。魏皓之用口型说了一句“哥你个叛徒!”这样控诉着。他只得昧着良心背过眼不去看小魏。
“咱们出去说话。”林中里以命令的口吻说完后,不顾魏皓之的抵抗,拖着那人走出了房门。
看着魏皓之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吴少言在心里默默念着,小魏呀哥对不起你,等你回来哥这儿的香蕉全是你的啊!他本来想淡定一点的,却被大声关上的门吓了一跳。门板合上以前,他听到林中里的尾音,“谁让你跟他讲这些的?”
妈的除了小魏还能从谁身上套出话来。
“那钱你不用担心,反正是些闲钱,放着也是放着。”训完小魏后林中里这样跟他解释着。
但是吴少言不能不在意,自己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穿人家的,还欠了人钱,太丧了。
他翻开存折,比较惊讶的是,那上面的钱竟然只有个位数,之前明明有个五位数的存款被自己一次性提光了。
这下,吴少言有些绝望,没钱,负债还骨折,人生还能再惨点吗?
后来他明白了一件事,当你很惨的时候,就不要念叨什么“再惨一点”了。因为,事情真的会变得更惨一些。后来一段时间里他过的生活可以用“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八个字一句带过。
唉,说多了全是泪啊……
自从回到家里,吴少言的噩梦开始减少,也终于能好好地睡上几回。从医院回来后,他又在家里待了一个月,终于能够脱离拐杖走上几步路,就开始闲不住了。一面在他们公寓门口的饭馆打杂攒钱,一面找找看有没有自己能干的活。欠了林中里那么多,他真的也没心情在家里闲晃。
林中里对他刚刚痊愈就到处乱跑的行为持反对意见,可是男人也忙得要死,根本无暇顾及到吴少言的方方面面。
“你怎么来了?”晚上七点,饭馆里开始热闹了起来。正在擦桌子的吴少言一抬头,就看到林中里魏皓之他们和一帮人进了饭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