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难止(99)
坐下去之后,许则和陆赫扬差不多是面对面。从余光里许则看到陆赫扬拿起水杯喝水,他忍不住抬眼,没想到却和陆赫扬目光相撞。
许则立刻别开眼——他自以为动作迅速且隐蔽,实际上意识不到自己酒后的反应已经迟缓到了一定地步。
陆赫扬从旁边拿了新的水杯,倒了半杯柠檬水,放到许则面前。
“谢谢上校。”许则低声说。
“许医生这么见外啊。”贺蔚点完单,去勾许则的肩,“你俩以前不是还挺熟的嘛,虽然赫扬记不太清了,但也没必要搞得跟上下级一样吧。”
目前是别人说什么都会接受的状态,许则回答:“好的。”
“我们小则,看来是真的喝醉了。”贺蔚说着就用手背去贴许则的脸。
“上菜了。”陆赫扬说。
上菜怎么了,又不需要客人自己端——想是这么想的,不过贺蔚还是停下手,对服务员说:“甜点也可以上了,不等饭后了,我朋友现在就要吃。”
许则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要吃’这种话。
“想起来我都没怎么跟你一起吃过饭呢。”贺蔚边吃边说,“那时候你跟赫扬经常在一起吧?你俩都干嘛去了,说出来让他回忆回忆,搞不好能想起什么。”
头晕,渴,许则喝了口水,抬手去摸领带,想将它松开一点,摸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松的了。
“没有很经常。”许则顿了顿,说,“做了什么我也忘记了。”
他其实记得比谁都清楚,只是当下的时间、场合、人——所有要素都不适合提及那些,尤其是他和陆赫扬之间发生的,许则希望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都没想过还能和陆赫扬这样面对面地隔着桌子坐一坐,这就够了。
贺蔚已经不像高中那样粗线条,能听出许则在回避。他感到理解,如果被朋友彻底忘记的是自己,在过了那么久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心心念念地希望对方能够靠一些往事来记起什么,这是很不现实的。
他看向陆赫扬,发现陆赫扬正看着许则。贺蔚突然意识到今天或许不该强拉许则过来坐的,如果陆赫扬曾经对许则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朋友,这样的场景只会让许则难过。
服务员送来甜品,贺蔚把一碗怀姜蜂蜜汤放到许则面前:“这个解酒的,喝点,其他的吃不下就随便吃吃。”
“好的,谢谢。”
贺蔚眨巴眨巴眼睛,抱住许则的手臂,头歪在他肩上靠了一下,欣慰地说:“真好,我们小则一点没变。”
被他一碰,调羹里的汤溅了一点到手上,许则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擦,陆赫扬拿了两片纸巾放在他手边。许则的目光顿时像被粘住,怔怔追随着陆赫扬的手指,直到他收回手重新拿起餐具。
陆赫扬问贺蔚:“不是还要回局里吗。”
确实该赶紧吃饭了,贺蔚重新坐正,不再聊高中或失忆的事,另起了一个新话题。
这顿晚餐没有吃太久,贺蔚接了两个局里的电话,需要尽快回去。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湿湿的。因为有看到许则一直没用陆赫扬递给他的餐巾纸,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贺蔚想捡来擦,然而低头去拿的时候,那两片纸巾却不见了,许则的碗边空空如也。
他有点奇怪地去看许则,许则正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纯良地站在过道旁。一看见许医生的脸,贺蔚的脑袋也变得空空如也,他傻笑一下,直接在警服裤上把手擦干净。
“老婆,住在哪,我送完你再回警局。”贺蔚搭着许则的肩,很昏庸地说。
“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许则停顿一下,问贺蔚,“能把你现在用的号码留给我一个吗?”
“你这么主动,我真的很感动。”贺蔚接过许则的手机,输入号码。
自己的电话又响了,贺蔚接起来:“催催催催什么催,路上了。”挂掉,他继续劝许则,“你还没醒酒,自己回去不方便的。”
“你不是在路上了吗。”陆赫扬浏览完信息,关掉通讯器,说,“我送许医生吧。”
许则一怔,要说什么,贺蔚却抢先开口:“嘘,陆上校当司机,这待遇我听了都想流泪,你要是拒绝了我会死不瞑目的。”
等贺蔚开车离开,许则说:“我自己回去。”
“刚才你好像已经同意了。”陆赫扬看着许则,问他,“是在敷衍吗?”
“不是。”许则摇摇头,他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还是回答,“是为了不让贺警官死不瞑目。”
意外的,许则听到陆赫扬笑了一声。他一个晚上都没有看陆赫扬,此刻终于抬头看他的脸。陆赫扬这样笑的时候,许则恍惚间想到很久以前陆赫扬有过的笑容,不是那种礼貌、客气的笑,是带着温度的、真实的,曾经离他非常的近。
“上车吧。”陆赫扬打开副驾驶车门,对许则说。
他脸上的笑意还在,眼底也有,导致许则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只有点头:“好的。”
第79章
深夜了,室外温度已经降下去,陆赫扬打开车窗通风。
车子开动,风吹进来,将许则的衣领吹动,路灯的光影不断从他的脸上、手背上闪过。
军用越野车的内部空间很宽敞,但许则仍然觉得局促,他摘下眼镜偏头看着窗外,晕又困,什么都是模糊的。
首都的灯火就这样从眼前不断飞驰而过,像一条河,许则意识错乱地想着,也许到了河流尽头,他又会变成好多年前,那个戴上帽子就笃定陆赫扬不会认出自己的、第一次被陆赫扬送回家的17号。
又或是最后一次,陆赫扬开车带他在落日时分离开城市。只是许则每次复盘这段回忆时总会习惯性地自欺欺人,到他们一起躺在帐篷里看萤火虫的那一秒就停止,不继续去想生日过后的分别。
陆赫扬对他说‘可能要久一点’,对他说‘不等的话也没关系’,而许则回答‘我等你’,回答‘会等的’,他当时那么固执,没有想到答案其实就藏在陆赫扬的话里。
要离开很久、很多年,不要等了,不会有结果。
那年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陆赫扬站在原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但直到现在,许则明白留在原地的其实一直是自己。
“许医生。”
被拉回现实,许则循声去看陆赫扬的侧脸。
陆赫扬也侧过来看了他一眼,许则的目光有点迷茫,不太清醒的样子,陆赫扬转回头,手从方向盘底部往上滑了一段,重新握住,然后问:“用的什么洗发水?”
指尖神经性地抽搐一下,碰到塑料袋,发出轻微声响。许则将头转回去,说了一个牌子,片刻后补充道:“很便宜的。”
因为便宜、实用、性价比高,所以很多年都没有停产。
过了一两秒,他听到陆赫扬说:“很好闻。”
许则微微一怔,接着抬手揉了揉左眼,他觉得贺蔚点的醒酒汤似乎并没有起作用。
“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陆赫扬突然问。
不清楚陆赫扬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许则翻过手腕,将烟疤藏起来。
“高中的时候。”他勉强选了一个最常见的理由,“跟别人有矛盾。”
陆赫扬却说:“许医生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
不像吗。许则想大概是贺蔚没有跟陆赫扬提起过自己曾经在地下拳馆打拳,如果陆赫扬知道了,应该不会这样评价。
许则发现自己现在比高中时更害怕陆赫扬知道这些事,他们以后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可能没过多久陆赫扬就会再次离开首都,那么许则希望自己只是他回国时偶然遇到的许医生,是一个平凡、不重要的路人,扭头就可以忘记,而不要附加任何有关17号的不好的记忆。
许则尽力想了几秒,试图转移话题:“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