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雀(22)
“从刚刚上飞机就开始吐,不想吃也得吃。”
“我们这是去哪?”陆荷阳问。
陆珣嘴角提了提,没忍住,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睡糊涂了?”
他倾身拍拍前座的靠背:“唉,妈,这人傻了。”
前座坐的是一个女人,披散着黑色的波浪卷发,应声回过头来。
她莞尔,眉头随之舒展开,唇瓣间泄出一抹齿的白,她伸手探过陆荷阳的额头,那只手很柔软温暖,掠过余下淡淡的樱花护手霜的香气。
“阳阳,有觉得好点吗?”
陆荷阳的眼底热度攀升,他睁大眼,贪婪地凝视着面前这个女人,与苏梅别无二致的一张脸。
“先生。”
“先生?”
肩膀被轻微地拍动,陆荷阳意识回笼,一道白光劈入眼皮,他陡然睁开眼。
右手边没有陆珣,前面也没有苏梅。
“您是不是做噩梦了?”空姐俯身为他放下一杯热茶,颇有好感地望向眼前这个面容英俊的男人。他眼底蓄着湿,像是盛在工艺摆件里剔透蔚蓝的海水。
“我没事。”陆荷阳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汗水,端起杯子,用蒸腾的热气掩藏哀痛的眼神,极力抑制住胸腔里酸涩的感觉,“谢谢。”
高二的寒假,陆秉文夫妇带他和傅珣一起去过一趟三亚旅游,那是他第一次坐飞机,头晕恶心,耳膜阵痛,飞机刚起飞就开始吐,又不能站起来,足足吐满了座位后夹的两个垃圾纸袋。陆珣本来就嫌弃与他挨着坐,这一下更嫌弃,紧蹙着眉不说话。
直到飞机脱离了气流的摆布,逐渐平稳,陆珣望着舷窗外,将中间公用的扶手让出来,装作对空气说话:“你张张嘴,耳朵就不那么痛了。”
过了一会,他又抬手将一半耳机塞进陆荷阳的耳朵里,指尖擦过坚硬的耳骨和柔软的耳垂,陆荷阳整个人都绷直了。
“这是什么歌?”
陆珣看他一眼:“无人之境。”
也不知是音乐的缘故,还是塞住耳朵的原因,症状果真有所缓解,陆荷阳咽下一口酸苦味,在飞机发动机的巨大轰鸣声中,陷入半睡半醒的的状态。
在睡着前夕,他脸上的绒毛隐隐有微风袭过的感觉,眼前暗下去,眼睫有一点点痒,他偏开头,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彻底睡了过去。
四十分钟后,飞机开始下降。
陆荷阳将资料收进包里,抻直脊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舷窗外已经可以看到零星的灯火,划破黑黢黢的夜色。
从飞机上下来,他打开刚买的手机,装上新申请的电话卡,甘棠已经将救援队联系人的电话推了过来。他深吸入一口微凉潮湿的空气,整个人精神不少,有重生一般的轻松感。
不过五感恢复敏锐之后,他发觉有一道视线一直跟随着他,哪怕在人满为患的摆渡车里,依旧穿越人群跃过来,粘稠地附着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拎着行李袋往出口走,在即将迈出大门的时候,他猛然回过身,正好与一个身着短袖、工装裤,背着双肩包的高大男人对上视线,他腰间系一件冲锋衣,嘴里正在嚼口香糖,一下子僵住了。
短暂的讶异之后,男人也不再遮掩,坦然地阔步上前,伸出手:“您好,您也是去鹿县的吗?”
陆荷阳的手仍然在口袋里,没有掏出来,用颇为冷淡的口吻问:“您是?”
“怪我太冒昧。”男人绽开笑颜,他笑起来时眼尾会垂下去一些,鼻梁上泛起涟漪般的细小褶皱,看起来十分诚恳。
“刚刚在飞机上,我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您的座位,看到您在看鹿县相关的资料,我想我们大概同路。”他再次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温吉羽,吉光片羽的吉羽。记者,也是一个摄影师。”
陆荷阳的表情有所缓和,亦伸出手回握,冰冷的指尖瞬间被干燥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你好。”
见陆荷阳没有自我介绍的自觉,温吉羽毫不介意地追问:“那你是……”
“陆荷阳。嘉大心理系的老师。”
“荷阳是哪两个字?”温吉羽用手在空中虚虚比划了一下。
“荷笠带斜阳。”
这淡泊的气质,倒是人如其名,温吉羽了然地点点头:“你到鹿县是做心理援助吧?”
他与陆荷阳并肩而行,上下颌攒动,咀嚼了两下,从唇间用口香糖挤出一个泡泡来,再噗地一声炸开:“有研究表明,灾后幸存者,有20%会罹患精神类疾病,心理重建确实非常重要。”
嚼口香糖说话本就不太礼貌,吹泡泡这种幼稚举动,更是很难让陆荷阳对他抱有多少好感,他眼神掠过温吉羽的唇,而后面无表情地纠正:“准确来说,是23%。”
温吉羽对对方的情绪似乎心有所感,解释道:“平常我也不吃这个,只是坐飞机,耳朵太疼了。”
陆荷阳点头,表示理解:“我也有这个毛病。”
“不过……”温吉羽仰头望一望阴沉的天,“张张嘴,耳朵就不那么痛了。”
绊倒铁盒
共你隔着空在秘密通电,挑战道德底线。——《无人之境》陈奕迅
跟集美的文贴贴。
第28章 你真的很瘦
这一句与梦中那人说过的重合。
陆荷阳心头一凛,瞬间恍惚,抬眼去捕捉温吉羽的面孔,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只看到对方低头认真地从包中取照相机的英挺侧脸。
上车半小时后,厚厚的积云终于兜不住雨水,重新开始飘起细密雨丝,植物与泥土的青涩气息鼓胀在胸腔里。
陆荷阳稍稍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下坐姿。
“我有U型枕,你要吗?”温吉羽侧过头询问,车顶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发出遥远星辰的光芒。
“不用了。”陆荷阳回答,“这样已经很好了。”
原本他们两个人要跟着运送物资的卡车一起进山,恰好赶上一辆拉医务人员的大巴还空出两个座位,这才有幸能度过相对宽敞舒适的一晚。
“那这个给你吧。”温吉羽将一个黑色的眼罩塞进他的怀里,“好歹睡一会,等到了地方,就没有时间睡觉了。”
陆荷阳也不再拒绝,说了声谢谢,将眼罩戴好,抱着手臂陷进黑暗。
或许是因为在飞机上睡过一觉,现在怎么也无法睡熟,在疲惫的边缘徘徊,眼皮沉重却偏偏很难完全剥离意识,直到他额角重重弹起往下沉钝地一磕,他醒了神,扯下眼罩,看到温吉羽从他头顶将手臂伸过去,用手掌垫在他额头与车窗的中间,刚刚那一下,大约就是磕在他的手上。
温吉羽正闭目养神,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这才也睁开眼。车里有其它人还睡着,他压低声音,发出毛绒绒的气音:“你滑到车窗那侧去了,怕你磕到玻璃上。”
“这一段路不好,很巅。”
话音未落,人又向上弹起来,大巴压过一个水坑,底座被弹起的碎石砸中,发出连续的哐哐声。
陆荷阳一个没坐稳,斜倾到温吉羽的怀里,被对方稳稳扶住胳膊,再将他支起来。
“抱歉。”
“你真的很瘦。”温吉羽感受到掌心握着的单薄一层肌肉,纤韧且触感良好,“你这样的体格还往这里跑,简直不要命。”
其实178的身高,骨架分明,足以担起衣服架子的美称,这样的身材怎么也无法与弱不禁风扯上联系,但在温吉羽的注视下,陆荷阳却生出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错觉。
他面色一沉,挣开温吉羽的束缚,艰难地坐直了身体。
二十分钟后,车辆到达大本营,这里因为地势优势,地质状况比较稳定,相关部门在此处设立了救援点,车辆也能开得进来,再往深处就只能步行,步行两小时后,就可以到达受灾最严重的大屋村。
一下车,头发与肩膀就被密集的雨水渗透浇湿,陆荷阳迎风站着,看向眼前数十座点着灯的帐篷,还有临时搭建起来的发电机和电网,有穿梭的医护人员,有浑身绷带满脸是血的伤者,哀嚎声与呼喝声混乱地击打着耳膜,令人痛苦的无序与嘈杂背后又透露着潜在的秩序与无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