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性失轨(100)
唐曼瑶在撒谎。可是她沉重的表情和撒谎完全沾不上边。我记得她在医院说谎时的样子,眼神飘忽,于心不忍地盯着地砖,就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全然不同于现在。
我觉得荒唐,太假,连戳穿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不顾唐曼瑶歉意的眼神,转身离开。正值下班高峰期,商场里熙熙攘攘,放着喜气的音乐,我找到一处长椅坐下,在搜索引擎输出了‘中度抑郁症’几个字。
情绪低落,意志消沉,对所有的事物失去兴趣,体重下降,失眠......
这些字眼一个个映入眼帘,我迷茫地放下手机,眼前恍惚略过数不清的有关陈锋的画面。
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他的一言一行,无论是分开前还是分开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次争吵,陈锋说到激动时泛红的眼眶,也记得那样清楚。重逢时他瘦了很多,望向我的眼底总是混杂着从前没有的颓然和沉默。我还记得,他已经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他的改变明明一直映在我的眼底,却完全没有被放在心上。更或者说,我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改变。
回去以后,我把衣服送给了蒋秋时,穿在他身上和我想的一样合适。蒋秋时看上去很喜欢,低头亲了一下我,说可以等到新年的时候再穿出去。我点头应好,脑海中划过去年跨年和陈锋在一起时的画面,吃完火锅,又看了电影,回去的路上飘起一阵小雪,很美,就像电影里的片段。
我好像没有给他送过任何礼物。
如果能有选择,我不会再拉住唐曼瑶问她那最后一句。要是我仍然不知道这段隐情,生活并不会有多大改变。
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残忍,但每日有关陈锋的不断念想,是对我的残忍。
早晨开完例会,冯主编似乎是因为即将升职的缘故,满面红光。他话语间隐隐有要提拔我的意思,一经散会,就有其他同事过来调侃,赵泉也凑到身边,扬言要扒住我这条大腿。
我撑起笑容回应同事和赵泉的话,却只感到一阵心烦,好像无论升职与否都与我无关。回到座位,盯着密密麻麻的工作文档,我打开手机,下意识点进和陈锋的聊天框,直到现在,也没有删掉他。
无数次的点开,退出,我删删减减地打出一句话,这次没有再退回页面,轻点按下了发送。
:你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已经都知道了。
发出这句话时没有犹豫,也没有刻意去想些什么。确认对面接受了消息,我终于有种一直以来都压在心上的沉闷消散殆尽的轻松,放下手机,涌上一点说不上的滋味。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想要这么做。原来真正做出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负罪感与后悔。
陈锋的回复是在下班时才看到,在几分钟前发来,只有短短一句话:谁告诉你的?
正犹豫着要怎么回,一个电话突然拨了过来。
我心跳如雷,按下接听,陈锋的声音顺着电流音传入耳里,伴随一瞬久违的悸动。
“你下班了吗?”
我以为第一句话应该会像短信里那样的质问,陈锋却开口说出这样一句。大脑短路了几秒,“......刚下。”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略低,嗓音有些发沉:“我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之前碰到唐曼瑶,她不小心说漏嘴了,”我捏紧手机,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耳边响起一声很低的嗤笑,夹杂些好笑与自嘲,“告诉你能改变什么?本来也就是个小毛病,你是不是上网查过,被上面写的吓到了?”
我有些尴尬地噤了声,陈锋没有再说话,两头都安静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略低:“林曜,你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
“我只是想问一下......”
话说到一半,被陈锋打断:“问完是不是该挂了?”
我怔忡地举着手机,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涌上些说不清的难受,不明白为什么。干涩地说:“那我挂了。”
陈锋没有回答,我也没有,但谁也没有挂掉电话。似有若无的呼吸在耳边响了很久,他终于沉声开口:“林曜,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
“我......”我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呢喃,“我有些担心你。”
我担心陈锋,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全都笼统地归为‘担心’,落在耳边说不上的欲盖弥彰。我突然后悔接起这个电话,又不舍得挂断,沉默地等待他的回答。
那些压在心底真正想对陈锋说的话,都是禁忌。
耳边很安静,安静到我几乎以为没了声息,忽然响起陈锋的一声:“我能相信你吗?”
他的咬字很重,像是贴在耳侧,感受到极力隐忍的颤动,和喷洒出的呼吸。一字一句潮湿而压抑。
“林曜,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我说不出话,更不明白他需要什么样的回答,苍白地重复:“......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这不是陈锋想听到的,我猜想。他的呼吸很沉,很紧促,沉默过后哑声说:“小曜,我相信你。这是最后一次。”
有一瞬间,我想起很久之前,因为晚归而错过与陈锋一起过生日。争执过后,他也是这样贴在我耳边呢喃:“我相信你,小曜,我再相信你一次,好吗?”
最后一句话不是他在问我,而是在问自己。
我迟缓地回以一声‘好’,电话传来一阵被挂断的忙音。亮起的屏幕上是陈锋刚发来的短信,一串陌生的公寓地址。
从前的无数次都没有成为最后一次,那这一次真的会是吗?
茫然,犹豫,与想见陈锋的心情全都汇聚成一股异样的冲动。我去到那个地址,按下门铃,几秒的等待被拉扯得格外漫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我猝不及防对上陈锋漆黑的双眼,在静默中一阵失神。
他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眉目压着挥不去的阴沉,也像是学会了掩藏,看见我时扯了下嘴角。
“你来了。”
这一声被压得很低,有些哑。
踏入房子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喘不过气来,映入眼底的陈设全都熟悉到了极致。我扫了一眼后就再也看不下去,回过头忍不住发颤:“你怎么......把房子装了这样?”
墙上的挂钟,客厅里的茶几,隔开厨房的玻璃门,甚至是摆在玄关处的鞋柜,都与家里的布置一模一样。我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陈锋说:“你不让我回去,我还不能把房子装修成一样的吗?”
我听到这个解释几乎想反问他一句‘你疯了?’,对上陈锋的双眼后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现在终于相信陈锋是真的病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病入膏肓。
“......你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坐下后,我干涩地挑开话题。陈锋倒了杯水,没有抬眸看我,“看过,医生说不严重,按时吃药就能调整过来。”
说到‘吃药’两个字,他蹙了下眉,还是和从前一样流露出些熟悉的排斥。我紧绷的心情松下一点,轻声问:“你是在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
“住院那段时间。医生看我每天睡不着,状态也不好,劝我有空去精神科看看,我就去了。结果一查真的查出了病。”
说完后他自己都笑了,很轻一下,夹杂淡淡的自嘲,“林曜,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不自觉攥紧手里的杯子,“这不是你的错......”
“这的确不是我的错,”他垂下眼,盖住一闪而过的暗沉,“这是你带给我的错,”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沉默半晌,没有反驳。
陈锋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说过我听,也是在说给自己:“林曜,我有时候觉得你怎么那么招人恨,有时候又觉得这都是我活该。明明分开就能解决的问题,我还要一次次的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不仅腿好不了,脑子也出了问题,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是我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