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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戏真做(46)

作者:春日负暄 时间:2021-09-30 04:41 标签:民国 架空

  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吧,看看老天爷要不要收了这个孽障。
  沈馥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心里又烧起了一把无名火,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陆既明。
  他猛地站起来,在小房子里左右踱步,越想越气,干脆回头,揪住陆既明的衣领,朝着昏睡不醒的陆既明给了一巴掌。清脆的 “啪” 一声,陆既明的脸上浮起了一个红红的掌印,但他依旧毫无所觉。
  沈馥感觉筋疲力尽了,抓来那张软毯,盖在两人身上,重新又睡去了。
  陆既明烫热的身体像个火炉似的,沈馥不住地往他那边靠,汲取他的温度。昏睡中的陆既明仿佛也感觉到了沈馥身上的凉意,但他动不了,只能徒劳地动动手指,搭在沈馥凉玉似的手上。
  新一日的阳光蓄势待发,鸟叫虫鸣此起彼伏,四野无人,小木屋里的两人,紧紧挨在一起,昏沉睡去,分享凉与热。
  作者有话说:害,一些回忆杀


第四十七章 跋涉
  在梦中,陆既明回到了醴陵老家,那是他长大的地方。
  和繁华的平州不同,醴陵是个光华内蕴的城市,据说多年前,此地家家酿供酒,在每个人家前流过的小河里都有扑鼻的酒香,这里沉静舒适。更值得一提的是,这是陆既明的父亲陆鹤鸣,十八岁第一次出征打仗时,打下的地方。
  陆重山痞而野,吃喝嫖赌,端枪骂娘,而他的儿子陆鹤鸣却是个儒将,怎么看怎么不像两父子。
  陆鹤鸣打下醴陵的时候,没费一兵一卒,靠的是谈判。
  时逢乱世,各方势力如犬牙交错,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结成一张巨大的网,他只消拨弄这张网,就退了千兵万马,久经战苦的百姓夹道欢迎。
  这些都是陆既明从小听来的故事,但在他眼中,他的父亲,只是个疲惫而斯文的中年人,只有在收到母亲从北边寄来的信时,才有了短暂的欢愉。其余时候,这个不再上战场的儒雅将军,都像是洗褪了色的布料,泛灰发皱,只倚靠着那每三个月一封的信续命。
  那时候,陆既明已经不小了,他已经习惯了醴陵的生活,只隐隐知道自己有个远在平州的祖父,亲妈则在更远更远的北方。有时候父亲会把母亲的信读给他听,会将母亲的故事讲给他听。
  “...... 第一次见时,她才十七岁,月光柔和,她打园子里过来,藏在树后偷偷看我,像丛林里的鹿......”
  “...... 北方开阔疏朗,她生于斯长于斯,是天底下最坚韧宽厚的女子。生你时疼了一天一夜,一滴眼泪也没掉,反而是我丢人了。她说,‘月皎皎兮既明’,生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从这里头取名。”
  “她是大雁,飞回了北方。北方已经入秋了,你母亲信上说,从窗外看出去,漫山遍野的红叶像烈焰似的,与南方不同。”
  听着听着,陆既明会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
  陆鹤鸣总是沉默一会儿,摸摸他的头,说:“会见到的,她也很想念你。”
  到后来,陆既明再问时,他就只剩沉默。
  陆既明总以为,时间就会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每日和父亲学打枪,听他讲兵法与历史,和沉默寡言的小跟班秦雁上山下河,偶尔会梦见面目模糊的母亲,她有着最温暖的怀抱与最柔和的嗓音。
  直到有一天,代表希望与温暖的信带来的却是死亡与离别。
  陆既明的母亲严攸宁去世了。
  他多年以来,一直记得父亲收到那封信时,是怎样的开心,打开信后,又是怎样地不可置信,血色飞快地从父亲的脸上褪去。那是天崩地坼的打击,陆鹤鸣昏倒了,醒来后第一时间就是派人到北边,探寻爱妻的死因。
  陆既明还记得生命力是如何从这个斯文内敛的中年人身体里,一点点流走,到最后,他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只为了知道妻子为何死亡。
  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搭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陆鹤鸣与严攸宁的婚姻始于南北媾和时,没有什么比结两姓之好更能表达两方的诚意,陆重山让自己的独子娶了严一海最宠爱的小女儿,婚礼之盛大,新郎新娘之恩爱,足以让经历过的人津津乐道数年。
  然而,形势瞬息万变,等其余闲散势力都分别被南北吞并得差不多之后了,山有二虎,天有二日,南北形势又紧张了起来。严攸宁怀孕了,陆重山想要借着儿媳与未出世的孙子,和严一海谈条件。
  严一海并不吝惜自己远嫁的小女儿,骨肉至亲也比不得在战场上真实的好处。
  恼羞成怒的陆重山要他们离婚,陆鹤鸣怎么肯。在陆既明出生后,他们夫妇俩妥协了,分居两地,陆鹤鸣带着孩子避走醴陵,严攸宁被送回北边。
  但现实却与此完全不同。
  严攸宁没有回到北边,陆重山将她囚禁了,在醇园的那座小院里,那是陆鹤鸣亲自设计的北地风格的小院,自他们婚后,他们就住在那里,一墙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往昔欢乐的见证。
  陆重山要她写信给父母,她不肯成为谈判的筹码,只字不写。为了儿子的安危,她在信中假装自己回到了北方的家,她在写窗外红叶时,见到的只有囚笼的高墙。信里除了思念之苦外,就尽是平和安乐。
  夫妻俩居然离得这样近,陆鹤鸣甚至回到过平州,只不过不肯入醇园,他心念的爱妻,居然就在咫尺。但如今,咫尺已经是天涯,天人永隔。
  他把这一切,当作未尽的执念,讲给陆既明听。
  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
  不好摆布的儿子死了,陆重山将目光放在了不过十岁出头的陆既明身上。陆重山一日日地老了,他想有人继承他的衣钵,这个人不需要太过有主见,要好摆布一点,毕竟自己还有很长的岁月可以活,不需要有人过早地分权。
  陆既明还记得,父亲灵堂的白烛还没燃尽,就有人想来杀他了。
  子弹没打准,从他腰侧擦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另一个人,开了冷枪,将杀他的人的枪打掉了。杀手用手掐住了陆既明的脖子,慌乱中,他摸到了地上的枪,枪管犹自发热。
  不开枪就要死了。
  他还记得父亲在教他开第一枪时,是这样跟他说的。
  “狭路相逢时,虑少者胜。尽管开枪。”
  他的指头扣住了板机,要杀的人近在咫尺,根本不需要瞄准。他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接下来脸上一热,血糊了他一脸,血腥味浓郁得让人作呕。他将身上还冒着热气的尸体掀开,开冷枪的人这才从暗处出来,自称是远在平州的祖父派来的,一直在暗中保护他,要将他送回平州。
  陆既明记得父亲也曾经讲过,杀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救你的人也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他回到了平州,做他的三代单传陆家大少爷,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每个人表面上都在为他的不上进而着急,但他知道,他们都乐于见到他这个放浪形骸的样子。每个人都在棋盘上落子,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是彼此手中的棋子。
  醇园中,那个小院,他曾多次偷偷翻墙进去过。
  那里已经没有了一点生气,黑漆漆的,只有门口的红灯笼长年亮着。里头还有个眼盲耳聋的老嬷嬷守着院子,佝偻着背,像脱了水的虾子。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翳,却能准确地抓住陆既明的手腕,像铁钳似的有力。
  她说:“小阿官...... 你是小阿官...... 小姐一直在等你......”
  陆既明被她吓得不清,根本不敢看她的脸。他喘着粗气,声音卡在干涩嗓子眼里,老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她...... 她是病死的吗?”
  她喉咙里发出了 “嗬嗬” 声,好像冤屈的孤魂,她的声音如泣如诉:“她是被折磨死的。大烟是毒啊,不能沾...... 瘾头上来了,小姐就用手抓墙,我让她挺住,姑爷和小阿官还要和她团聚的......”
  陆既明紧张得快呼吸不过来了,他去到了严攸宁生前住的房间。
  妆奁镜台都还好好的,蒙上了一层灰。楠木做的架子床还泛着名贵木料的光泽,他伸手去摸,床栏上满是一道道错乱的指甲痕,床头的墙上也是,有些痕迹上还带着陈年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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