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7)
他打开半扇窗户,树枝间的鸟被惊得飞走了,整个房间慵懒的冷气也被放走了,交换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清新的花草香。
陆铭灏小心的松开拐杖,保持好自己的平衡,扬起手伸了个懒腰,然后目光便直直地盯着外面看着,早起的倦怠在清风的吹拂下一点点的消散,站了好一会儿,正准备离开,这会儿从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脚下踩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毛巾,是出去晨练的陈云杉。
陆铭灏多想也能去跑跑步,或者出去活动活动,可是自己这条不争气的腿,就连走路都费劲,更别提跑步了。
陈云杉习惯性的抬头往他房间的这个方向看看,没想到正与陆铭灏对视上了,刚抬起手摆动着跟他打个招呼,陆铭灏却闪身走人了。
陆铭灏坐在床上,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空了的酒瓶子和酒杯上,心里盘算着如何跟陈云杉再要一瓶酒的时候,房间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本是有礼有节的三声响,不等陆铭灏喊进来,门径直被拧开了。
他房门的锁现在形同虚设,不过是因为一个月之前,陆铭灏和陈云杉之间闹了点儿常有的不愉快。陆铭灏和陈云杉大吵一架之后,烦闷至极,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喝闷酒,酒在他这里是好东西,可以让他忘记很多的不愉快,但因为之前他吃了药,竟没想到,酒与药相作用,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其实他们的争吵,多数以陆铭灏的咄咄逼人展开,又以陈云杉先一步低头作为终结,那次大概是陈云杉想来安抚他,发现门被反锁又怎么都叫不开,陈云杉觉得事情不对,便对这扇门做了破坏性的暴力拆卸,连夜把他送去附近的医院抢救,这才挽回了陆铭灏的小命。
因为这段不好的记忆,陈云杉对他的姿态放得更低了,商量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把话掂量个几遍,其实他是担心陆铭灏再次想不开,后来干脆找人把他房间的门锁搞坏了。陈云杉还是很尊重他的隐私,从来不会直接进来,每次都会耐心的敲几下。
“你醒了?”
陆铭灏没回头,目光转向了窗边的树枝,也没回答。
陈云杉并没有在意他的疏远,反而自顾自的坐到他身边,笑着问他:“我跟着做饭的视频学了一道葱油面,你想不想尝尝?”
人前威风八面的陈云杉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还是一副低姿态,不接受就太不识趣了。
陆铭灏见人都逼到了身边,便说:“随便吧。”
“太好了。”陈云杉没来由的热情的道了声,转身便离开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运动之后带有的运动香水的味道,干净,清新。
陆铭灏没有哪里不知足,只是他太过在意自己的身上的羽毛,但他又是矛盾的,自己的这个情况都没什么资格去谈这些,逆来顺受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至少他和陈云杉都会好过些,可他偏要逆水行舟,在争吵中挽回所剩不多的自尊。这要是换个人,恐怕是要把救他于水火的陈云杉当成一个神佛来朝拜吧,早晚三炷香,初一和十五还要摆一些平时自己都吃不起的昂贵贡品。
被陈云杉带来北京治病已经快三个月了,他一直都想不通这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一头热,他有时候发疯吼了陈云杉,这人都只是委屈一下,转头又对自己热情满满。
他问过陈云杉这是为什么,陈云杉都笑着说:“你是我以前的同桌啊。”那双不大却有神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陆铭灏找不出丝毫的破绽,可陆铭灏心里清楚,陈云杉所谓的同桌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以前自己风光的学生时代,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人数都数不过来,要不是张柠的提醒,他早就把只跟自己同桌了极其短暂的日子的不起眼的同学忘在了脑后。
这人是谁?是他听见陈云杉名字的第一反应。
“我想帮你治病。”再见时,陈云杉挺诚恳的对他说。
陆铭灏则反问:“你是慈善家吗?”
这简短的对话之后,陈云杉只给了他半天时间考虑,或许都没有半天,他下午再一次的敲开了他家那扇门,陆铭灏看了看陈云杉,又看了看自己桌面上摆着的那束散发出香气的纯白的百合花,咬咬牙,决定从这困境中逃出去了,就算陈云杉把他带到一个新的困境中,他也认命了。
陆铭灏算不上利己主义者,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摆在自己面前,不接住了,那就是傻子,所以在逃出生天的机会和微不足道的自尊之间做抉择的时候,他选择了前者。毕竟自尊那玩意在过去的几年中,早已被残酷的现实一次又一次的践踏。
他记得自己坐在陈云杉那辆开往北京的豪华车的副驾驶上还在想:如果这具残破的身体被对方相中了的话,那他大概也可以做到。
不过他下一秒看了眼车窗反射出来自己那张过于颓丧的脸时,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这个样子,谁愿意多看一眼?要钱没钱,要脸没脸,腿还是瘸的,陆铭灏直接打消了自己过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事实上,三个多月的相处下来,陈云杉对自己很尊重,甚至是过于周道。
在北京,乃至全国的骨科大夫基本上都带他见了个遍,治疗方案谈了好几个版本。这人平时的工作本来就不轻松,经常加班,所剩不多的闲暇的时间基本上都拿出来为他在研究这些,还要担心他是不是住得惯,吃得惯,找了好几个护工和厨子让他选到底哪个用着最顺手……林林总总的好,又让陆铭灏捡起了来时路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又在这人眼中看不出任何的**,陆铭灏开始相信这人真的是个正义的慈善家的设定,他完全是有钱没地方花,有爱心没地方安放。
正因此,陆铭灏才会不断的挑战陈云杉的底线,看他到底能容忍自己到何时。
“来吃饭。”陈云杉再次进来时,周遭已经没了运动的气息,而是伴着一股食物的香气的居家感。
陈云杉走到他的面前,见他没动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在准备放着面和果汁的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时,看见他喝空了的酒瓶子和酒杯,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陆铭灏等着陈云杉的说教,谁知他却没说什么,只是道:“麻烦你收一下那个酒瓶子,我这东西没地方搁了。”
陆铭灏伸手把酒瓶子拿起来,随手放在地上,陈云杉把食物放好,对他说:“快尝尝吧,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然后满是期待地看向他,就像一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这眼神有点熟,陆铭灏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懒得去想,看着面前摆着的食物——一盘喷香的葱油面,上面摆着几棵翠绿的青菜和一个形状完美的流心太阳煎蛋,还有一杯鲜榨的橙汁。
陆铭灏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破坏了完美的摆盘,把食物放进嘴里,每根面条都裹着浓重的葱油香伴着酱汁的鲜美,味道着实还不错,但他没说,只是在陈云杉的注视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一盘子面,喝光了杯中的橙汁。
陈云杉嘴角噙着笑,就像考试得了一百分,在他放下筷子的时候,对他说:“今天就要进行下一步的治疗了,大夫说很重要,所以希望……”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床头柜边摆着的几个空酒瓶子,说:“你能少喝点酒,因为某种药物可能会在酒精的作用下失效。”
酒精,是陆铭灏的好朋友。
在他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还稍许能给他带来一丝丝的快乐。这种快乐很短暂,却能让他忘记家庭的破败,妻离子散,一步步跌进没有未来的深渊的过程。
“当然了……”见他没回答,陈云杉又把话收了回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对他说:“一天一杯也不是不可以,等一会儿回来,我们可以去酒庄买些高品质的红酒,这样可以助眠,你看怎么样?”
“随便吧。”陆铭灏吐出自己常说的三个字,毕竟,有酒总比没有强。
“嗯。”见他答应了,陈云杉笑着端着盘子离开了。
这次陆铭灏没有再去看窗外,而是盯着陈云杉从自己房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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