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57)

　　复玄冷冷地掠了一眼唐寻，知道自己要被秋后算账的唐寻瞬间苦下了脸。
　　“师父，夜游节……”复玄起身走到林巉身边，想在林巉身边坐下，被林巉皱眉一瞪，又迅速老实了下来。他站在林巉身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林巉的袖角，好似耸拉着耳朵，可怜兮兮地看着林巉。
　　“师父……”见林巉不理他，他又扯了扯林巉的袖角。
　　“师父……”
　　林巉被闹得没法，想扯回自己的袖角又扯不过复玄，他叹了一口气，不就一个夜会吗？有什么好为难的，既然复玄想去那就去吧。
　　“可。”他应道。
　　下一刻他的侧脸便被复玄啄了一口，林巉震惊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复玄，却撞进了那双笑意深深的眼中。
　　他看着笑得闪眼的复玄，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他的圈套。终于回过神来的林巉沉了沉脸，他瞥了一眼角落，思忖了一会儿，冷声道：“夜游可以，不过……”
　　他看向恨不得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的唐寻，道：“要带上唐寻。”
　　复玄猝不及防地愣了愣，俄尔，他的手摁上了旁边的云坚桌，不动声色间掰碎了一侧桌角。
　　唐寻：“……？”


第60章 夜游
　　这是这段时间来，林巉第一次出妖殿。
　　出了妖殿后跟撒了欢的小马驹一样的唐寻早就没入人群中不知踪影。林巉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头顶悬挂着一盏接一盏的花灯，周围往人不休，各个小摊上也挂着千奇百怪的明灯，或精致或简单，照亮摊上的物什，吆喝笑语不绝。
　　与人间无二。
　　天上圆月悬悬，他走在光里，复玄在他身边。
　　“师父，买一盏花灯吗？”他听见复玄在他身边轻声道。
　　花灯？林巉收回了目不暇接的视线，他看向复玄，复玄正停在一个小小的花灯摊位前，手里提起一个四方花灯，眼中略微盛了点暖光，带着些笑意，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见林巉停下了脚步向自己走来，复玄将手中的四方花灯放回摊位上，对着林巉道：“师父想要哪个花灯？”
　　熙攘的周遭，如昼的月夜，面前的花灯摊，这与数十年前几乎重合的一幕，让林巉竟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可景似旧景，当年那窝在自己怀里与自己同游灯会的小崽子如今却已经长得比他还高半个头了。
　　“师父？”复玄略有些疑惑地看着莫名出神的林巉。
　　林巉回了回神，他垂眼看了看摊位上满目的花灯，俄尔，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眼对着候在一旁的花灯老板道：“店家，有狼崽花灯吗？”
　　复玄愣了一瞬，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候了许久的花灯老板没想到林巉会要这种花灯，他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站在林巉身侧的复玄，可复玄只顾着看林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没有吗？”花灯老板的神情倒是被林巉看在眼里。
　　没想到数十年后，依旧买不到狼崽花灯，林巉在心底无奈地笑了笑。他并不打算为难花灯老板，移开了视线看向摆在摊上的各类花灯，道：“算了，我另选一个。”
　　“等等，等等，有，有！”见林巉略有些失望的移开了眼，方才还在为难的花灯老板却亟亟连声道。
　　此言一出，不仅林巉，连复玄都有些意外地看向花灯老板。
　　花灯老板搬来了两个竹凳子，放在摊侧行人挤不到的一方较为空旷之处。
　　“殿下，真君，你们先在此处坐会儿。”
　　林巉：“？”
　　复玄：“？”
　　花灯老板麻溜地从摊下抓出一把竹条，又拿出一叠宣纸，嘴里叼着一根毫笔，含混不清道：“我现在就给真君做！放心，耽误不了多久，今天真君就是想要一朵花儿我也给真君编出来。”
　　林巉坐在小竹凳上，看着专心编着竹条的花灯老板，忽然笑了笑。
　　“师父很高兴？”
　　林巉转头，看向同样坐在自己身侧小竹凳上的复玄。他生得高，坐在小马扎似的竹凳上憋屈得很，一双长腿几乎无处安放。可经不住他一张生得好的脸与周身气度，一个小竹凳愣是被他坐出一派从容的贵气来。
　　林巉不置可否，只专注地看着花灯老板快要翻出花来的一双手。
　　“真君要什么样子的狼花灯？”片刻后，花灯老板手里捧着一个狼崽形状的空白花灯，执着一只毫笔，冲着林巉问道。
　　什么样的……林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直接将小竹凳搬到花店老板身边坐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花灯老板画。
　　“要全身白色的，眼睛不要用黑色画，用琥珀色，对，画浅一点……”
　　“不要画那么凶，眼睛画圆一点……”
　　“耳朵那里用一点黑墨，只稍稍染黑耳朵尖那里就可以了……”
　　……
　　灯光熙暖，复玄静静地坐在一侧，他看着林巉坐在花灯老板旁边，拧着一双好看的眉头，一边絮叨着，一边认真地看着花灯老板落每一处笔。
　　他忽然觉得此生一刻而已。
　　林巉，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默念着他的名字。
　　复玄的唇角噙着那抹清浅的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巉提着那只狼崽花灯向他走来。
　　“做好了？”
　　林巉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狼崽花灯递给了复玄。
　　复玄愣了愣。
　　“小时候带你去逛灯会，你想要花灯，那时没有狼崽花灯，我便买了个小狗花灯来骗你，你嫌丑，却还宝贝似地抱在怀里，看得我心疼。如今倒是货真价实的狼崽花灯，便不用骗你了，就当补给你。”
　　复玄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那人依旧如从前一般，一身青衫，内里风骨，那双清洌洌眼中映着的依旧是自己。
　　他接过林巉递过来的狼崽花灯，垂下眼睫看了许久，眼神却略微地有些出神。
　　良久后，他站起身来，拉住林巉的手就往前走。
　　“去哪儿？钱还没付呢。”林巉不知道复玄为何忽然拉他离开，但他也没有挣开，只是不解地出声询问道。
　　复玄停下脚步，想从怀里摸出钱袋来，花灯老板见状急忙走到摊前摆手道：“不用钱，真不用钱！真君喜欢就好，殿下快跟真君游玩去吧，前面的望天楼马上就要放烟花了，殿下跟真君若去晚了，可就没有看烟花的好位置了。”
　　“多谢。”
　　复玄放下一锭银子，低声对着花灯老板道了一句谢，然后拉着林巉向前走去。
　　自始至终林巉都未看见复玄的脸，他被复玄拉进街市，穿梭在熙攘人群之中，那只手紧紧地抓住他，无论人潮怎样汹涌拥挤，林巉跟在他身后，看着复玄那挺得极直的背梁犹如一柄无往不胜的利刃，劈开如水般的人潮，将他安安稳稳地带着向前走去。
　　“这是去哪儿？”林巉问道。
　　复玄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回头，向前快步走着，只是牵着林巉的手紧了紧。
　　林巉看着忽然反常起来的复玄，不解地蹙了蹙眉头。他看了看周遭，若说去看烟花，这也不是去望天楼的方向，还是说复玄有什么别的去处？
　　林巉又跟着复玄走了良久，直到周遭熙攘的人群渐疏，复玄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背着满天灯光，林巉一时看不清他的眉目，下一瞬他只觉天地一转，脚下腾空，竟是被复玄打横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复玄的衣襟，复玄脚下一踏，揽风向上，将他妥帖地带上一座高楼，把他放了下来。
　　林巉踩着脚下的屋顶，有些茫然地看着复玄。
　　下一刻一朵绚烂的烟花在他的身后猛然炸开，他听见无数沸天的欢呼笑语从他身后的远处传来。
　　他转身，正看见第二朵烟花冲上云霄，炸开了满天满眼的璨然，远处的望天楼高耸入云，华灯溢彩，底下熙攘的人群驻足欢呼，笑声闹语随着夜风扬满了整个都城，繁华，喧闹，美好又安宁。
　　林巉被感染似的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
　　望天楼虽高，但人流拥挤，不若此处，既无人，又可以将大半都城收入眼底。
　　喧声沸城，可周遭却只有他们二人，复玄看着专注地看着天上烟火的林巉，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魔障。
　　这是我的。
　　他想道，这个人这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他压抑着心底的妖魔，手上却只轻轻抓住了林巉的手。
　　一场烟花很快就落了幕，林巉察觉到复玄的动作，回头看向他。
　　“师父可还喜欢？”
　　林巉眼中神色略微一松，点了点头。
　　“小时候师父带我在人界逛过一次灯会。”复玄极其克制地轻轻拢着林巉的手：“离开的时候师父告诉我，若我想来，下次依旧带我来。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始终没有‘下次’。”
　　林巉愣了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被沉埋在过往中的那一句随意的承诺。
　　自那次灯会林巉将复玄带回重山派后，清修岁月无常，当初这一个小小的承诺早被林巉抛到了脑后，如今被复玄提起，林巉不免觉得内疚羞愧。
　　“抱歉，是我的错。”他道。
　　复玄看着犹如犯了大错一般，在他面前言辞恳切的林巉，忽然轻轻笑了笑，他对着林巉低声道：“师父，你抱抱我，我就原谅你。”
　　林巉方才松下来的神色又蓦地紧张起来。
　　“无关其他，只是一个拥抱。”复玄将林巉的紧张看在眼里。
　　“你就当此时佳节，举众皆欢，为表庆祝，抱一抱……你的徒弟。”
　　无边夜色中，复玄提着那盏狼崽花灯，朝着林巉张开了双臂。他眼底隐约有些细碎的期许，犹如许多年前孤雪坠山，那个就算自己教导再晦涩的道法，也总是抬头专注看着自己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