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婚(20)
只有他活着,孤独一人。
他很平静地叙述了这段年幼时的故事,像是对着演讲稿,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如果不是有那些伤疤作证。那是漫漫的岁月长河啊,热血和悲哀仿佛都化成了冷漠,过去的惨烈再也不能从他的话中寻到半分踪影。
肖恩只感到彻骨的寒冷。
教授那张布满皱纹与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冷酷而嘲弄的笑,不知道是在嘲讽谁,“很多人都对我说,你已经被达尔蒂玛害的家破人亡,它们也已经灭绝了,为什么还要一直研究这种东西,难道不会难过伤心吗?我不仅自己要学,要研究,还想把这些东西传下去。为了开设这个专业,我在不同的国家辗转,最后才在这个学校得偿所愿,开设了这个专业。”
教室里静的连一根针都听得见,肖恩连呼吸都屏住了,
“是的,是的,达尔蒂玛确实消失在了人类的视线里,你们这一代的孩子,从出生到长大,也没有见过一只达尔蒂玛,不知道它们对人类的伤害,也不知道为了生存打响的战争有多么残酷。这很好,你们不必再遭受痛苦。可是,它们真的灭绝了吗?没有人看到,就真的不存在吗?那么在达尔蒂玛没有出现之前,不是也没有人发现它们吗?如果它们还活着,现在,它们藏在哪里?没人知道。”
“他们都忘了达尔蒂玛。”他更确切地解释,“人类总是很健忘的,很擅长遗忘掉痛苦,沉溺于现世的快乐之中。如果,如果我还有一个亲人,一个朋友幸存于世,那么也许我也会忘掉过去的痛苦活下去。可我没有。”
那些人又有什么错,他们只是想忘了痛苦,好好的活下去罢了。
那位教授忽然收起笑容,眼神严厉冷峻,像是出鞘的尖刀,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让在场的每个人后背都惊出冷汗,那是一种严酷的审视,“我要开设这个专业,你们选择了继承我,接下来研究这个专业,研究达尔蒂玛。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此生为了全人类负担起责任,在临死之前一直与这种野兽、这种恶魔作斗争的准备?”
没有人说话,那仅仅是一句话而已,可是在此刻却逾越千斤,叫人不敢开口。
那位教授叹了第二口气,肖恩似乎听出了其中隐藏的一丝悲哀,教授的目光渐渐和蔼下来,很温柔地看着他们,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好了,现在翻开课本的第一页,达尔蒂玛的来历的猜测……”
达尔蒂玛研究学这个专业本来就没有几个学生,入学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有的是因为好奇刺激,有的是因为叛逆,还有的是因为想要在大学里混日子,而这个专业的课程格外少的缘故。就连肖恩自己,也是对这种近乎神奇的生物感兴趣,才会选择了这个专业。可是兴趣总是不能长久,天真总是为了现实折腰,学这个专业是找不到出路的,那些失去了兴趣的学生纷纷转了专业,最后只留了三个学生。
这已经算不错的了。历届从这个专业毕业的学生也不过两只手就能数的出来,在肖恩来之前,老教授还曾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上过课。
而肖恩是那位老教授最喜欢的学生,也是成绩最好的,他和肖恩的关系很好,总是对他说:“等我死了,你要替我看着这个世界,不让达尔蒂玛再在人世肆虐。”
肖恩在模模糊糊中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接下这个重任,可他没料到自己最后还是没有按照老教授的期盼走下去。他的妈妈得了慢性病,治病是要花很多钱的,他的家庭不允许他在大学里再这样“虚度光阴”下去,而是转到一个好专业,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补贴家庭。肖恩非常痛苦,他的母亲正在痛苦当中,家里现在的余钱用完之后就不能再得到救治,他会死的。
于是他屈服了。
在提交转专业的申请书时,肖恩几乎不敢看自己的老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家庭,母亲是很重要的。”那位老教授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半躺在椅子上,说话没什么气力,却还是很温柔的,“你和我不一样,要先照顾好自己,达尔蒂玛,那些野兽,是接下来的事,不能因为这些毁了你的人生。那个专业,我帮你选了一个新导师,那孩子人不错,你能在他的手下学习新的东西也很好。”
然后,老教授半撑着爬起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卡,塞到肖恩的手里,肖恩不收,因为那是老教授存下来用来研究的钱。
他就摸着肖恩的头,笑了笑,“研究达尔蒂玛是很重要,可你是我心爱的孩子,帮助你也很重要。钱没有多少,你要收下来,顶多能帮你度过难关,可是以后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喽,要出门打工赚生活费了。”
肖恩头一回这么伤心,他泣不成声,哭着和老师保证,“老师,我永远不会忘了您交待给我的事,不会忘了达尔蒂玛的……”
在有生之年,他无论做什么样的工作,都不会忘了教授的嘱托。
老教授替他擦干了眼泪,看着窗外欢声笑语的学生,轻轻说:“也许是老师想差了,世上再也没什么达尔蒂玛了,也不一定。”
可直到肖恩把矿场的事研究得透彻,他才陡然明白,老师的担忧是对的。
达尔蒂玛,那些吃人的野兽,就在他们的身边虎视眈眈。
第二十三章
而在肖恩毕业的那一年, 老教授终于结束了自己漫长又痛苦的一生,他在父母亲朋的祝福下来到这个人世,走的时候确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送葬的那一日清晨, 下了泼天大雨, 肖恩把一束白玫瑰放在老先生的墓碑前,吻了吻那块冰冷的石碑。
“愿您与亲人在天堂重逢, 再无达尔蒂玛。”
毕业之后,为了家庭, 还有支持学长学姐的研究工作, 肖恩选了克尔瓦矿场的工作。还要一个原因, 克尔瓦是在达尔蒂玛的发源地的周边地带,他还想要到这里来继续探查。
就如同他承诺的那样,此生不会停止探索的脚步, 直到确定世界再无达尔蒂玛。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查探出达尔蒂玛的能力,肖恩以简单易了的话把这段经历叙述了一遍,甚至连每次回忆,都是一种难过。
肖恩蹲在地上, 咬着嘴唇,近乎哀求,“先生, 您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达尔蒂玛,达尔蒂玛真的在这里,他们没有灭绝。您把这些报告上去, 至少要让军队来,查清楚这里到底有多少达尔蒂玛,不能放他们出去。”
伊维斯的脸色更加凝重,如果那位老教授真的研究了一辈子的达尔蒂玛,想必那隐藏在世人眼皮底下的真相,至少会发现些端倪。
大众眼里所谓的真相,总是被上层权贵批了一层虚假的外皮,就如同外界传言的达尔蒂玛,事实是当时的人类根本没有残存的力量对达尔蒂玛赶尽杀绝,而是将它们赶到了这种野兽的发源地——永夜之森,然后用无数的机甲、力量屏障,还有军人的尸骨,将达尔蒂玛围困在里面。
伊维斯第一次察觉达尔蒂玛的时候才十九岁。那时他还是个愣头青的小兵,才从训练营出来没多长时间,战场没上过,只出了几次任务,他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本事,最起码能叫人面子上过得去,结果把自己的直属长官的面子里子得罪的干净。
一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偷偷带话出来,最近要么好好讨好长官,要么直接退役。
听说长官要把他调去永夜之森,连下一年的调任书都写好了。那是伊维斯头一回有这种概念,去了永夜之森,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不过别看他现在是能屈能伸的二皮脸,当年的狗脾气还不小,硬生生地扛住了没去道歉,也没退役。他颇为光棍地想,大不了自己就去那里,反正无牵无挂的,万事不愁。
他朝自己的发小,一个Omega小姑娘耍无赖,还嘴贱地把后事安排好了,“我要是真去了那,你记得一个月给我寄一次吃的,半年寄一回衣服。要是一年收不到消息,就把家里的东西都烧了葬在我爸妈的坟边上,房子卖了,钱捐给咱们那一处的孤儿院。”
薇妮被他气得发笑,眼睛里含着泪敲伊维斯的脑瓜崩,“伊维斯,你这个白痴,我再管你我就是智障!”
伊维斯替她抹眼泪,很认真地说:“怕什么,总有办法的,没什么去了就一定会死的地儿,我命硬,死神也割不动我的脑袋。”
如他所料,他命硬,克死了别人,那位长官在一次任务里被人割了脑袋,申请书没来得及交上去,伊维斯也没去永夜之森。他琢磨着,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该不会是那个傻姑娘倾家荡产替他□□。可他没来得及问,薇妮就作为军医随军上了战场。
她死在了那场战争中,再也问不着了。
伊维斯半阖着眼,回忆了一番往事。可他不是那种会被回忆冲昏了头脑的人,而是近乎冷漠地,接着质问,“就算你可以证明世界上确实有达尔蒂玛,可你讲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怎么发现矿场里的达尔蒂玛的?怎么才能让人相信。”
肖恩猛地抬头,眼里升起一丝希望,手足无措,“我有的,可以从证据上推断出来!可以推测的。”
他打开了光脑,各种数据分门别类地填在表格中,映在半空,清晰明白。
“人类是做不到这种事的,可是有一种达尔蒂玛可以做到。达尔蒂玛并不是同一种野兽,它们中也有许多分类,不同的形态。”肖恩向他详细的解释,甚至调出了自己的大学课本,以增强说服力,“与此同时,它们对食物的偏好也有所不同。大多数的达尔蒂玛嗜人肉,可是也有不一样的,有一种叫做蓝蚁的却以蓝晶石为食,不算太危险。它们的舌头和四肢都是为了食用蓝晶矿准备的,跳跃能力极强,舌头伸缩自如,能够在沙石里黏起蓝晶石。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监视器永远都捕捉不到小偷的身影,还有蓝晶矿含量下降的问题。”
伊维斯轻轻嗯了一声,直起身体,向上折了一根树枝,示意肖恩继续。
他已经相信了七八分,此时正在思考对策。
肖恩抿了抿过分干燥的唇舌,“但是由于蓝蚁这种达尔蒂玛的食物不是人类,所以在入侵者里非常少见,老师也是在查询各种资料,到永夜之森边际挖掘尸骨时才明确有这个种类的,所以是没有照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