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师尊,三年死遁(120)
直到第七天,曜暄被处以极刑。
“那时,天地间只有灵气与阴气,”司巫又倒一杯茶,“曜暄得到苍生道赐福,拥有无上神力,几乎比肩神界,他死以后,体内的灵力飞散,导致整个人间阴阳失衡。”
“苍生道为了拯救人间,不得不让阴气下沉、下沉,沉到最底处,仍不足够,于是阴气沉入地底,诞生了地府。”
“可世间仍残留被曜暄污染的污浊之气…看您的表情,您已经明白了,是的,就是浊息。曜暄创造了浊息,即便魂飞魄散,依旧祸害人间千年…直到您的出现。”
“神君大人,只有您能终结人间的苦厄。”
——轰!
一道落雷砸在地上。
灵墟山下起了暴雨,叶淮在雨中向着住处走去,他没有打伞,脑内仍回荡着司巫的话语。
如果司巫说的全是实话,那么浊息的创造者——曜暄,甚至能够视作他的仇人。
这一天对他来说似乎有一辈子那么漫长,叶淮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临近极限,他的大脑浑噩一片,脑神经不断抽痛,不想再思考千年前的事情。
叶淮深深喘了口气,吐息中满是血腥味。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来江荼。
师尊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走到轮回路…等待着轮回了吧?
师尊,我会为你守住人间,等你转世投胎,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叶淮推开了住处的门。
屋内还是路阳闯入的样子,他的被褥还丢在地上,床帘半遮,看不清床上景象。
叶淮恍惚地走到床边,伸手撩开床帘:“师尊?”
他幻想着江荼还在,只是睡着了,但现实冰冷地刺痛他的眼球。
床上什么也没有。
床榻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叶淮落掌在榻上,细细抚平每一寸褶皱。
江荼曾在这张床上小憩过,但他们离开时太匆忙,忘记关门,风已经将他的味道都吹散。
叶淮对着空荡的房间发问:“师尊,外面下雨了,还在打雷,我可以和您一起睡吗?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我了。”
他欣喜地爬上床。
他将自己裹进江荼曾睡过的被褥里,枕着江荼的枕头,蜷缩起来。
一如多年前的雨夜。
屋外电闪雷鸣,他将自己蜷缩着,像被孤零零丢弃在大雨中的小兽。
“师尊,他们说我,无情道大成…”叶淮对着床榻喃喃自语,幻想着江荼正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听他说话,柳叶眼却是温柔的,“我现在应该断情绝爱了。我应该不爱您了,师尊。”
“可是…”
叶淮摁着自己的胸膛,只是“师尊”这两个字而已,就足够叶淮的心跳加速,直到心脏闷痛。
叶淮对着虚无道:“…可是我依旧爱您如生命。”
又否认:“不,我爱您远胜我的生命。”
叶淮机警,总是习惯性地怀疑一切,却永远不会怀疑江荼,亦不会怀疑自己对江荼的真心。
他深爱江荼。
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上一分上一秒更加深爱。
杀死江荼,并没能让他断情绝爱。
“如果苍生道所谓的无情,只是杀死爱人的过程,那么…祂逼迫我杀您,究竟有什么意义?”
叶淮茫然地询问着。
人前的冷静和威严荡然无存,那是属于神君的,不是他叶淮。
叶淮伸出颤抖的手,摸向胸膛。
他想摸一摸与江荼的结契印,那是一大片鲜红的荼蘼花,是江荼存在的证明。
——什么也没摸到。
江荼死了,结契印也就消失,他的胸膛光洁如新,随着呼吸急促鼓动着。
这个结果,叶淮并不意外。
他的胸口坠着长命锁,手掌上缠着红纱,手腕上坠着麒麟手串。
他的身边全是江荼留下的东西,可他却再也找不到江荼的痕迹。
叶淮喃喃自语:“…师尊,我不哭,我不怕,我…”
他不断地重复着江荼的遗言,好像这样做就能催眠自己。
直到唇腔里突然尝到咸腥的滋味,而掌心钝痛不已。
——他早就因害怕而抠破了掌心,而积蓄已久的泪水,正灌入口腔。
师尊,我好想你。
…好想你。
第083章 光兮曜暄(一)
“求求你, 师尊,求求你…我好害怕,你别丢下我…”
人死以后, 听觉最后消失。
他的徒弟搂着他的尸身, 哭得撕心裂肺,每一声呼唤都像泣血。
可江荼注定不能回应。
他站在一片空茫之中, 看着叶淮的身影被鲜红吞没,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过身。
入目,是一路向上的长长石阶,红色地毯从他的脚下一路铺盖上去, 大红的囍字灯笼挂在两侧, 像一场盛大的婚礼。
江荼低下头,他身上穿着的,是囍服。
但与多福村替嫁那次不同,这身囍服沉甸甸的, 却保留了他的特色,白骨制品坠在腰上腿上, 每走一步都发出碰撞脆响。
这是他的婚礼。
江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刚刚才和叶淮成亲,虽然是在遍地鸡毛中,连礼也没行,但他还没丧夫呢,就要逼着他改嫁?
开什么玩笑。
阳间的肉身损毁以后,他本该立刻以阎王本相回到地府, 却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被送来了这里。
联系不上宋衡, 也听不到群鬼呼唤。
换言之,他现在,就像进入了什么天阶修士陨落后的秘境。
一个绝对封闭的、不能进也不能出的秘境。
江荼不是第一次被困在秘境里,深知要离开秘境,需要找到破局关键。
好在此地不算大,破局关键也不难找。
——江荼隐约看到长阶尽头有一个身影,想来那就是他的新丈夫。
他缓步拾级而上,倒要看看是谁那么恶俗抢亲。
然而。
他只迈出一步,一道虚影便在身侧浮现。
江荼下意识转眸过去,倏地一惊。
一个稚嫩的少年,双手执书卷,束着一个高高的书生发髻,乌目沉黑,其中却有如星子闪烁的光亮。
少年生得白净漂亮,可让江荼惊讶的不是他小小年纪就如此珠玉可爱,而是…
熟悉。
好熟悉。
这个少年的身上,缘何有如此熟悉的感觉?
江荼尚未迈步,便听得少年朗声开口:“师尊,我们为何要追寻无情道?”
为了回应他的话,有一道老人的身影出现在少年身前。
白胡子老人思忖片刻:“因为苍生道如此指引我们。”
少年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可天上降下冰雹、土地颗粒无收,战火纷乱,百姓流离失所…师尊,这也是苍生道的旨意么?”
江荼略略皱眉,察觉到少年话里的违和。
少年口中,正时局动荡,苍生不安;
但当今人间由人皇统治,最大的灾难,就是可能灭世的叶淮。
不是一个时空。
从少年的描述来看,他所处的,似乎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空,但人间已有千年未生大规模战乱,更没有冰雹干旱同生的异象。
难道…江荼重新看向少年。
果然不是当今该有的形制。
是谁?你究竟…是谁?
——江荼很快得到了答案。
白胡子老人摸了摸少年的头发:“曜暄,我知你不忍见苍生疾苦,但你要知道,这都是苍生道给予我们的试炼。世人皆有罪,有罪者需赎罪,需以苦难洗净灾厄,以求苍生道的宽恕。”
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有什么尘封的东西要挣脱束缚,就像一块支离破碎的拼图就要找到第一块碎片。
少年曜暄问:“那赎罪的标准由谁来制定,又有谁来评判?”
环境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看来除了曜暄,他的师尊还有许多其他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