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宴(102)
“你是说,我房间里闹鬼……”然后他便听到杨思光问道,“那只鬼……长什么样?”
丁小龙顿时有点懵逼,他惊恐万分地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涌上他脑海的第以个念头就是:他哥怕不是有病。
杨思光现在不应该跟他一样吓得半死吗?为什么现在看上去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变得格外认真?
“我,我记不起来了。”丁小龙看着杨思光那张平静的脸,不知怎么的,竟比之前撞鬼时还觉得发毛,“等等,你该不会觉得我在撒谎吧,我那真不是编瞎话,我真的在你房间里撞鬼了!就……就……它就那么看着我……我脑子里好像忽然有了声音,让我……让我滚……那只鬼肯定特别凶,我一看它就知道……”
说着说着,丁小龙怀里的黑狗开始呜呜惨叫起来。
是丁小龙不知不觉加大了胳膊的用力,把那狗掐得几乎背过气去。
下一秒,寻了个机会,那只黑狗一缩脖子,竟然直接从丁小龙的怀里窜了出去。丁小龙顿时也“嗷”了一身,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跟着那条理论上来可以“辟邪”的黑狗也追了过去。
只留下了杨思光在原地定定站了几秒。
杨母听到狗和丁小龙乱窜的声音,很是不耐烦地转头又冲着客厅外骂了几句。
骂完之后,目光便定在了杨思光神色,女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你弟就养条狗而已,这年头谁家里不养条宠物,又费不了什么钱,你在那里吓唬你弟干啥啊?这么大个人了,吓唬小孩子家家还欺负人家小狗……你说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欺软怕硬的废物?费尽心思过你上了大学也没有见你找个好工作,别人大四都去实习了,你还天天在家里逛荡……”
杨思光面无表情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
头越来越重了。
杨思光回想着丁小龙无比惊惧的面孔和颤抖的叙述,颇有些惊讶地发现,得知自己房间闹鬼,他心中竟然生不出半点波澜。
关上房门后他便转身拉开了背包,将放置在福尔马林液里的眼球,小心地搁在了书桌上。
他沉迷地盯着那颗眼珠。
“……小龙应该没撒谎。”
片刻后,杨思光听到自己冲着黎琛的眼珠小声说道。
“那家伙脑子不好使,其实一直都很不擅长撒谎。他应该是真的在房间里撞了鬼。”
顿了顿,杨思光忽然笑了一下。
“又是你吗?很不高兴?”
他问道。
“……”
金褐色的眼珠在玻璃罐里轻飘飘地转动着,目光飘忽不定。
它依旧沉默。
杨思光却慢慢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窗。
热乎乎的气流涌入房间,带起了一阵轻柔的微风。
放眼望去,他家外面依然是破败拥挤的贫民区居民楼,光线炙热明亮,完全不见半分鬼影。
杨思光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在窗外逡巡了好一会儿。
然后他才慢慢坐回了眼珠前。
“你要是想进来就进来吧,作祟可以不用找丁小龙的,你直接找我就好。”
杨思光回忆着白天在殡仪馆里的一幕一幕,声音变得很软。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甚至比密封罐里那颗死人的眼珠还要空洞漆黑,毫无光彩。
“……毕竟是我偷了你尸体的一部分,不是吗?黎琛。”
“你那么讨厌我,所以才会那么生气,特意来我房间作祟的吧?”
“黎琛?”
“黎琛……你现在还在这里吗?”
……
杨思光恍恍惚惚地对着面前的尸体喃喃自语着,浑然不觉在他说话的同时,房间里的温度也变得越来越低。
根植于身体深处的寒意开始不断蔓延,冻得他直接指尖都有一些发青。说话时口鼻处隐隐冒出了些许白气。
装着福尔马林液的罐子外壁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映入杨思光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暗淡扭曲,
杨思光变得越来越冷。
【不……不太……不太对……】
一定是感冒造成了神志恍惚吧?
等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杨思光本来是准备去床上躺一会儿的,但路过镜子时,余光中的倒影却让他从那种昏沉恍惚的境地中猝然惊醒了一瞬。
镜子里的他没有穿衣服。
白到微微有些发青的皮肤上,印着鲜红欲滴的诡靡绳痕。
光线从窗外落下来,准确地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像是笼罩在一层由光线编制而成的轻纱之中。
属于他自己的倒影目光空洞,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殷红。
而此时,“他”正用一种格外陌生的,饥渴又下流的表情,隔着镜面直勾勾盯着他。
杨思光的呼吸停顿了。
【“哥,你房间里真的有鬼!”】
丁小龙因为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划过脑海,有那么一瞬间杨思光以为自己也遇上了传说中的鬼魂……
可就在下一秒,他意识到了不对。他震惊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就跟镜子中的影子一样,不着片缕。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光裸地抱着黎琛的眼球,就那样贴在了镜面前。
门外母亲的骂声依旧连绵不断。杨思光想要尖叫,想要逃走,可他却像是被餍住了一般遵循着镜中倒影的动作,开始有条不紊地玩弄起了自己。
玻璃罐很快就变得黏黏糊糊的。
当他低下头去时,黎琛的眼珠仿佛也正看着他。
那颗眼珠,死人的眼珠,在这一刻完全褪去了原本的安静温柔,它的目光炙热,雪亮而贪婪。
杨思光战栗了起来。
不对——
这不对——
也就在这时他又一次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看到了一双惨白的,尚存着缝线的手,正从他的身后探出来,已经磨损的指尖泛着暗沉的红,皮肉早已干瘪,以至于森白的指骨戳了出来,如今正牢牢地卡在了他的腕间,强迫着杨思光动作。
至于那个玻璃罐……
在镜子中,它是一颗早已从躯体上切断的,已经变了形的头颅。
尸体就像是沉浸在前所未有的美梦中一样,微微合着双眼。然而在左眼的眼睑缝隙中,杨思光看到了填充在眼皮之下的棉花团。
黎琛的头颅早已因为停尸间的冷气变得干瘪,随着皮肤的收缩他的齿龈变得更加突出,而他的嘴角正向上勾着,仿佛一个微笑。
珍珠一般的粘液和泡沫正从他无法自由闭合的唇间泄露出来。
最后,杨思光看到“自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捧起了那颗头。
然后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尝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以及黎琛口腔里的棉花填充物,血的铁锈味,以及,腐尸特有的甜腥……
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呆滞的那几秒钟,他感到有东西从黎琛的喉管中爬了出来,缠住了他的舌头。
*
【我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思思。】
*
杨思光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惨叫。
他跳了起来,然后直接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玻璃罐在他的动作中被甩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让他心脏骤停的脆响。
幸好,在咕咚了一声后,罐子并没有破,只是骨碌碌一路滚进了他的床底。
而他……
刚才似乎,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
“汪汪……汪……”
门外再次传来了黑狗尖锐的咆哮。
混杂着母亲不耐烦的呵斥。
杨思光满身冷汗站在房间里,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他的头痛得几乎要裂了。
他又冷又恐惧,身上的衬衫早已变得湿漉漉的,而他甚至不敢打开衣柜去取干爽的新衣,因为要开衣柜就必然要经过那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