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复活以后(58)
从大梁城驿站离开前,江世安给“毒仙”季春笛写了一封信——是约战。
江世安也认识一些十万大山精通巫蛊的朋友,但造诣都没有季春笛更高。而“毒仙”季春笛亦是一位追求武道巅峰之人,她善于巫蛊毒术,几乎没有人愿意跟“毒仙”公平约战。
在过往的数年当中,季春笛为了领略剑道之顶峰,年年不落地在盛夏时分给江世安下约战的帖子。江世安常年来萍踪浪迹,偶尔能收到,大多收不到,他收取约战帖时,只是轻笑一声,抬指撕碎,留下一句:“毒仙就非要惦记自己这稀松平常的剑术吗?要我指导,先拜师叩头才对。”
回忆散去,江世安捏了捏眉心,很幽怨地在约战帖上落下名讳,不死心地问:“我真说过这句话吗?”
三人同室。薛简没有开口,心痴倒是耿直:“这段传遍江湖的佳话,小僧也曾听闻。”
小和尚才十几岁,他居然也知道。
“佳话吗?是笑话吧。”江世安头疼得很,“她被这么落下面子,岂不是恨透了我。”
“但季施主还是年年给你下约战帖啊。”大悲寺是中立门派,心痴对毒仙这种左道高手全无偏见,“只是自那之后,魔剑就从未回复了。为了跟你一战,季施主还亲自去太平山拜访,请教至清剑薛施主,想要得到你的踪迹。”
江世安看向薛简,薛简轻叹一声:“确有其事,不巧,我在闭关。”
“要是约战帖的话,她一定会现身。”心痴年纪还小,看到传闻中的江湖之事发生在面前,显得格外活泼,“就约在大悲寺吧,我师父从来不忌讳有所争斗,森*晚*整*理所谓清净,只要心静,则万事清净。关外的高手若有仇怨,大多有来大悲寺决一胜负的。我师父修行的心海神通须得看遍世间百态,他若是知道了风雪剑江世安和毒仙季闻笛在寺中一战,一定会同意的。”
江世安无奈道:“我有求于她,却不愿意放水,无论输赢,岂不都很难回话?”
薛简低声道:“那你收她为徒?”
江世安:“……薛知一。不要捣乱。”
薛简轻叹:“换了我会很愿意的。”
江世安假装没听见,将约战的帖子交给大梁城的驿站,请驿站使者快马前往中原地带,将这则消息传遍各个主城,能张贴悬示为佳。
处理完此事后,几人离开大梁城,在心痴的带领下前往大悲寺所在之地。
路途不算遥远,但因绕过红衣教地盘,稍有颠簸。薛简的身体状态没那么好,行至中途,江世安忍不住上车陪他。
薛简的听力有所减弱,他听到时,江世安已经登上马车,将一壶热水带进来,在面前沏茶。薛简刚要开口,就被江世安递过来一颗苹果。
薛简接过来,也没说什么,默默掏出一柄小刀削皮。江世安扫了一眼,轻哼一声:“挑食啊你。”
薛简摸索了一会儿,很仔细地将苹果削开一段薄薄的皮,他道:“不挑食。我其实不能吃这个。”
江世安眉尾一颤,自山神庙之后,对方就不再为自己煮药了。到了这个时候,薛简已经没什么掩饰的余地。
“那你还……”江世安说到一半,嗓子有些哽住,他吐出一口气,恢复如常,“那你能吃什么,餐风饮露?仙家丹药?”
薛简道:“蜡烛和香火。”
江世安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一点,他清点包裹,将一根雪白的蜡烛取出来,用火折子点亮。白日之中,烛火的焰光映照车内,显得十分微弱,他抬手伸过去。
烛火的气味飘荡过来。薛简低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对方当初一样,他也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饱足感。但他还不能从蜡烛和香火当中尝到味道,味觉失去之后,连脑海模拟出的口味都彻底消散。
白蜡融化,高温的蜡油流淌下来,缓缓滴落在江世安的手指上。
江世安没有动,他不在意这样的灼痛,但薛简在乎,他伸出手,指腹触碰到温度降低的蜡油。降低的体温被蜡油一烫,灼出一个浅红的痕迹。
江世安攥住他的手,制止道:“乱来。老实一点。”
薛简不再动了,过了几息,他主动吹灭蜡烛,低头继续削皮。江世安沏好了茶,就这么在旁边静静地凝望着他。
他其实做好了很多打算、很多心理建设。可到了这一刻,江世安望着他的脸庞,依旧感觉到一股不明的隐痛,这种痛楚长久地浸润在他心里,扎根于此,贯穿血肉。
江世安不想去理会这种对分别的惧怕,他揉了一下脸,扯开嘴唇,想要保持笑意,却最终失败:“……有没有人说过,你太勉强自己了。”
薛简道:“是我一直勉强你。”他抬起手,把削好皮的苹果交到江世安手里,“你没有生气,我很高兴。可是你这样不生气,又让人心怀愧意……我总是勉强你接受现状,总是隐瞒欺骗……”
他话音未落,江世安就咬了一口苹果,在嘎吱一声清脆的苹果碎裂声后,江世安忽然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最大的错,是让我喜欢你。”
薛简怔住了。他的手腕被捉住,江世安舔掉他指尖清甜的汁液,道:“你倒是事事顺利了,可你顺利了,我怎么办?我比你还可怜,好不容易刚喜欢上你,你就命不久矣的样子。要我怎么办呢?真自私。”
薛简露出微笑,说:“你是要惩罚我吗?”
江世安咬了他一口:“得到了心爱之人的惩罚,我们道长高兴极了。这还算惩罚么。”
“被你看穿了。”薛简弯起眼睛,很温柔地对他说,“我们文吉对付我这样无赖的人,总没什么办法。”
第44章
比江世安和薛简更快抵达大悲寺的,是那些闻讯而来的江湖人士。
风雪剑的约战帖下达不久后,“毒仙”季春笛当即现身,接下战帖,放言说“要一雪多年被江世安看轻之辱”。前往大悲寺想要观看的人络绎不绝。一时之间,关外最负盛名的佛门圣地门庭若市,日夜常有往来之人。
等到心痴带领江世安一行人赶到时,已近九月,早过了蛊虫最为活跃的盛夏。
天气逐渐转寒,大悲寺外人流涌动,三五江湖人士交友对坐,彼此切磋,议论着风雪剑与毒仙的这场约战。
喧沸之声不绝于耳,这样过度的热闹让心痴和尚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路上讲大悲寺清净出世、人烟罕见,却只是因为江世安的名声,便让这么多人聚集而来。
几人绕过寺庙前人流密集之处,转走小路,经过几道拐弯后,终于进入了大悲寺内部。
从僧人所住的整齐房舍穿行而过,不多时,迎面便见一尊巨大的塑像。这是大悲寺所供奉的三生佛,属于关外信仰,并不在中原佛经之内。
三生佛面有三态,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似哭非哭。凝神看去,才幡然醒悟,看出佛像只是端正微笑而已。
三生佛后,正是大悲寺的几座大殿。心痴从左侧绕行,走到一间外面朴实无华的房屋外,合掌行礼,唤道:“师父,徒儿带着三位施主来了。”
内中有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风雪剑江施主?”
“是。”心痴在门外点头,“还有太平山方寸……还有薛知一薛施主。”
他想起薛简已经被逐出师门,话说了一半,这才迟迟地改了口,随后又补充道:“还有一位魂魄不定,似乎有很多问题的女施主。还请师父帮忙看一看,徒儿学艺不精,不清楚她究竟是为何如此古怪。”
“请进。”这句话是对江世安说的。
旋即,一道掌风震荡开房门。门内陈设更为简朴。仅有佛陀挂画与蒲团而已。
一个老者坐在蒲团之上,手中转动佛珠。
他太老了。
这是江世安见到玄悲住持的第一眼,他心中这样的念头油然而生。这种老态并不只是出现在身体上,更多、更强烈的是出现在他的神情和状态之上。对方的每一根皱纹、每一块皮肤,都细细密密地爬满了苍老两个字,几乎让人怀疑在一不留神之间,老者就会在面前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