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的熊(4)

　　我沉默了会，移开了视线，问他：“L，你是不是超过24小时没睡觉了？”
　　L耸耸肩，说：“需要睡觉的人类没有睡觉，布偶小熊却呼呼大睡了八个小时。”
　　“X，你也想喝吗？”他在我面前揉了下他看起来比别的男人要软一些的胸部，那肿着的乳头流出了一点乳白色的奶液，又用那种开玩笑的口吻跟我说，“但最好不要。我产的奶要是送去质检，肯定会被判定为不合格，不适宜送到市场销售。”
　　医生已经走了吗？
　　L说：“啊，医生比我更精力充沛，刚刚回诊所上班了。”
　　过了会，他说他太长时间没睡觉，现在反而不怎么困，决定去外面浇浇花。
　　他又艰难地把我也拖出去了，让我看着他给植物浇水、除虫和松土。
　　“他们有时会温柔起来，和我约会，给我送这些东西，”L把烟点着了，吸了一口气后，沉默了会，才把嘴里含着的烟雾吐出来，说，“我倒宁可他们只是看中我的肉体。”
　　他漂亮的面容在白烟里若隐若现。
　　L说，要打着爱的名义，才更容易摧毁一个人。
　　人类是有点儿卑鄙在身上的。
　　他跟我这样总结。
　　45.
　　L说好小熊死后灵魂会沉进香甜的蜂蜜海里，不过他觉得小熊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活，不用着急想死后的事。
　　我问他要不要过来抱着好小熊睡一觉。
　　L没回答我的问题，和我说：“我想让你晒晒太阳，可惜今天是个阴天。”
　　他靠着阳台的瓷砖墙，又不作声地抽了会烟，外面阴云密布的，我听到几声闷雷，没过多久，雨就哗啦啦地下了。


第8章
　　【L有超大只的小熊。】
　　46.
　　L脸色有些苍白，侧躺在床上看我，说他现在身上有股腥臭的奶味，不知道我会不会介意。
　　我跟他说一点都不腥，也不臭，明明闻起来香香甜甜的。
　　过了会，他微笑着伸手抱住了我，脑袋贴在我的胸口，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像一只小鸟窝在温暖的巢穴里安眠。
　　L说天气预报说下午雨就会停，等雨停的时候，他就会醒过来。
　　“可天气预报有时也会骗人。”L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我就一觉睡到明天吧，总会等到天晴的。”
　　47.
　　在L睡着时，我发现一个大秘密。
　　这个秘密比我有批这件事更让我震撼——
　　48.
　　我居然能进到L的梦里。
　　49.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似乎眼睛一闭一睁，我的意识就偷偷溜进了他的梦境之中，并且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在梦里的L还是个小孩。
　　我在他梦里没有一米八了，变成了一个只有他手臂那么长的小毛绒熊，他轻轻松松就能把我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然后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L的梦像那种有点故障的老旧放映机里的画面，空气里似乎漂浮着许多灰尘，光线也非常昏暗。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在里面的卧室时传来男人和女人的对骂和打砸东西的声响，但他似乎对那些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眼睛只注视着面前的电视。
　　里面正放着搞笑脱口秀，演员讲到最搞笑的地方时，观众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而与此同时，屋子里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比之前更激烈的咒骂击打着人的耳膜，我听得心惊胆战，却看到L举起了手，笑着为演员精彩的演出鼓掌起来。
　　再然后是高中，我也跟他一起长高了，现在大概长到了他胸口的高度。
　　他抱着我在校门口，等一辆黑色的豪车接他去看他母亲再婚后的家庭。
　　他的继弟，我见过的那个年轻男人，在他梦里还是个正在上初中、有点阴沉的男孩。
　　L一只手抱着我，另一只手伸了出去，想跟对方问好。
　　“你和你母亲一样，”他弟弟跟他说，“就是个婊子，不配得到任何爱的婊子。”
　　50.
　　我想，臭弟弟，这么多年了，你的骂人技术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就不能更新一下侮辱人的词汇吗？
　　在L的梦里我好像能短暂地控制我的身体，于是在预料到臭弟弟会打L巴掌时，我把自己的脑袋凑了上去，替L挨了这一下。
　　棉花小熊感觉不到痛，而L会痛，所以让小熊来替L承受这些就够了。
　　51.
　　可这足够吗？
　　我想我长得更高更壮，至少要有一米八才，还要有浑身腱子肉。
　　我要把那些坏蛋都揍得鼻青脸肿。
　　于是随着梦里L年纪增长，我也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只，慢慢地，超过了一米八，超过了两米八，L趴在我软软的肚子上，跟我说别再长啦，因为超大只小熊完完全全地占领了他的家，已经没有地方放下别的东西了。
　　我想至少在他梦里我还可以继续长大，长到和整个世界一样大，他可以趴在我的肚肚上安心地睡觉，超大的小熊帮他把一切难过的事都压扁在身下。


第9章
　　【L想要不会消失的小熊。】
　　52.
　　L醒的时候，雨还没有停，拉开窗帘后外面灰蒙蒙的、没什么光亮。
　　开了卧室的灯，挂着许多水珠的窗玻璃上映出了L和他抱着的我的身影。
　　他洗了把脸，把我抱去了客厅的沙发上后，又弯腰去冰箱里翻吃的。
　　“一米八就够了，”L把速冻饺子下锅后，过来跟我说，“要是再大一点，我就没法老是抱着你走了。”
　　他靠在沙发背上，发了会呆，才继续跟我说：“我妈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婚内出轨有妇之夫，把人家有心脏病的原配气死了，也难怪我继弟那么恨我。”
　　我想臭弟弟要是拎得清，就知道L只是无关人士，不该迁怒到L身上。
　　“血缘啊……这种东西没法选择，也没法随便摆脱。”L说，“我第一个爸爸喜欢赌博，生气时会打人，没离婚时每回他们两人吵架都像在互相比烂。我总是想让他们别吵啦，大家都一样烂，何必互相为难呢？”
　　他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日历，嘟囔着抓着脖子，说：“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遗传两份糟糕的基因？”
　　我跟他说，可能负负得正，所以糟糕的父母生出了他这样优秀的好人。
　　L转过脸看我，说：“X，说实话，你是不是趁我工作时在家里偷偷上网冲浪啊？”
　　53.
　　他一边吃饺子，一边跟我说他学生时代也有想过好好运动锻炼身体，但学校的篮球场有限，那回他又被同学排挤，谁都不肯带他一起打球。
　　“当时的班长追过我，”饺子汤的热气打在L的脸上，他漫不经心地用勺子在里面搅着，低声说，“我想着能在班上过得好一点就答应他了，结果有回跟他亲嘴时被人看到，他居然说我勾引他。”
　　他沉默了会，低着头，手肘搁在腿上，跟我说：“我是不是说太多话了？”
　　我想，我喜欢听他说话。
　　每回听他多说一点话，我就感觉自己更贴近真正的他一些。
　　“再后来，他们都知道我妈给有钱男人当小三了。”L说，“我妈有段时间总给我留速冻饺子当晚餐，我发小也是笨蛋，以为我就喜欢吃这种东西，现在也老是给我买这个口味。”
　　我看到L在笑，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水珠从脸上滚下来，落进他捧着的碗里。
　　“我问我妈为什么干这种事，把我害到这种境地……她居然说，是因为她爱我。”L放下碗，用手臂挡着眼睛笑起来，说，“怎么可以这样啊，太卑鄙了，根本没管过我过得怎样，却说做的这些是因为爱我。”
　　他把桌面上的药扔进垃圾桶里，这样捂着头喘了会气，才精疲力尽地又倒回了我身旁，说：“要是能把我也扔进垃圾桶就好了，最好分在有害垃圾那一类，谁都不用来回收我。”
　　Loner.
　　Long for.
　　Love.
　　我在心里叫了三遍L的名字，不停地想着各种安慰的话，L握住了我的熊爪爪，安静了会，闭着眼笑着，流着泪说：“X，不要消失，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