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49)
可是一切都晚了。
周遭的空间变得扭曲,画面一转,他突然出现在了一片开满芸薹的旷野之上, 金乌照耀下,目光所及处皆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花海,有一约莫三四岁的小人儿从远处举着一捧芸薹,笑着朝他奔跑而来,口中正唤着什么。
风吹过芸薹,拂在脸上,可枝玉仙君却听不到风声,亦听不到那小人儿在说什么。
似乎是两个字的言语,一直在重复着。
枝玉仙君直觉那是于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因为他在看到那小人儿的瞬间,心情便欢愉了起来,他微微弯下身,朝那小人儿张开双臂,然而顷刻之间,乌云便吞噬了金乌,开始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天塌地陷……
枝玉仙君看到那小人儿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如同深渊般看不见底,他拼命地嘶喊出声,想要阻止他继续前进,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儿落入了深坑之中,被深渊吞噬。
“不……”
枝玉仙君猛地惊醒过来,从床上坐起身,他怔怔抬起手,触向自己的脸,发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我原以为你向来待我们父子心狠,这十九万年来,理当夜夜安眠……却不想午夜梦回之际,你也会陷入梦魇……”床前之人带着浓浓的鼻音,沙哑道。
枝玉仙君这才觉察到殿中有人,他警觉地扭过头去,想要挥手点燃烛火,却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被捆仙索困住了,他皱起眉,恼怒道:“何人擅闯本君寝殿?”
“放开本君!”
殿内漆黑一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隐约可见立于床前的是一名高大的男子,看不清面容。
“阿宁……你恨我吗……”
枝玉仙君听到这称呼,怔住了,这十九万年来,除去在梦中,从未有人唤过他阿宁,众神见了他向来是称呼他为枝玉仙君,而宁这个字,是他上一世坠入凡尘转世为人时的姓氏。
上一世的记忆,自从他再度飞升之后,便尽数忘记了。
“你恨我便罢了,可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十九万年了,竟忍心放任阿冽不管不顾,连看他一眼都不愿……”
“他那样小,那样乖巧,未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这些年,听说他过得很不好,吃不饱,穿不暖,所有神都待他不好……”
枝玉仙君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些流传于神界的,有关于自己和魔尊的流言蜚语,心中本能地感到厌恶和抗拒。
“你到底是何人?!”
床前之人闻言,转瞬消失于原地,坐在床沿,抬手触上枝玉仙君的脸:“当真忘记我们父子了?……”
“你——!”枝玉仙君刹时感到一种被侵犯的羞辱感,挣扎着别过头去,“放开本君!!”
“没关系,吾会让你慢慢想起来的……”魔尊缓缓凑近,吻在枝玉仙君的眼睑上,“只要吾活着,便不会让你摆脱吾……”
“这是你欠我们父子的,吾要你用此生此世慢慢偿还……”
他扣住枝玉仙君的后颈,缱绻的吻从眼睑,到眉心,再到鼻梁,落在唇上的那刻,枝玉仙君狠狠咬破了他的唇,魔尊感觉到痛,并不退缩,就着这个血腥味的吻,将枝玉先君压倒在榻上。
“唔……不……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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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烛火微微跃动着,眼看就要燃尽,好在屋内的暖盆中炭火被燕执添得很足,便是烛火燃尽,亦不会陷入黑暗。
正当摹冽靠在燕执怀中昏昏欲睡之际,听到燕执低哑地开口。
“阿冽,你从前,可是有什么隐疾?……”
正常人便是在外头冻上一日,也断不会这般大口大口地吐血,燕执心中害怕极了,害怕摹冽就这样离开自己,他着实有些不敢问,却不得不问。
他先前便觉得妻子的脸色总是很苍白,问过妻子,可是有何处不舒服,摹冽回回都说没有,他也未见摹冽有过病痛。
今日这般,实在是将他吓坏了。
摹冽抬起眼皮,沉默须臾,笑道:“只是先前……有过胃疾……”
“阿执哥哥莫要担心……阿冽不会死的……”
燕执紧了紧怀中人,眼眶通红道:“明日阿执哥哥背你下山去看大夫。”
摹冽虚声道:“阿冽不想看大夫……”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叫燕执知晓自己的身体不好。
如今燕执失去了记忆,让他知晓,只会平白叫他担心和难过,他不舍得叫他难过,所以总是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
再者,人间的大夫乃至神族的医仙,都治不了他。
胃疾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先前为了下凡寻找阿执哥哥,燃烧了心血,身子坏得厉害,先前其实已经吐过几回血了,只是忍着未让阿执哥哥看到。
今日应当是在外冻得狠了,再加上忧思过度,伤了根基,所以才愈发严重。
只要心血没有亏空殆尽,倒是死不了,只是病痛多些罢了。
燕执:“明日必须去看大夫……”
摹冽知道燕执生性固执,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总归凡间的大夫也看不出什么,若能让阿执哥哥放心,去一趟也没什么。
“好……阿冽都听阿执哥哥的。”
燕执感受着怀中人微弱的气息,不安道:“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摹冽笑得弯起眼尾:“嗯……只要阿执哥哥……需要阿冽……阿冽……便会一直陪着阿执哥哥……”
“好……”
待锅中的水烧好之后,燕执扶着摹冽的肩膀让他靠在床头,起身用木盆装了热水,再从水缸中舀了凉水掺到盆中,将手探入盆中试了试温度,觉得水温刚好,才取下面盆架上的白巾,端着盆到床边,为摹冽洁面,清理方才唇角残留的血迹。
清理干净后,燕执又起身将从面盆架下方取出那只更大一些的,专门洗脚用的木盆,加了热水,扶着摹冽起身泡脚。
他掀开床尾的被子,双手握在摹冽的脚上,那冻得发紫的脚冷得好似冰块一般。
燕执眼中发酸,默不作声地握着摹冽的双脚放入盆中,摹冽不太习惯燕执这般伺候自己,想要将脚缩回来。
“阿执哥哥……阿冽自己来吧……”
“莫要乱动。”燕执紧了紧他的双脚,强制性地将他的脚轻轻按入温热的水中,“从前是你照顾我,如今,该轮到我照顾你了,没有一直让一人付出的道理。”
摹冽闻言便不动了,静静地听他说着。
燕执蹲在地上,握着他的双脚,在水中轻轻搓洗着:“夫妻便是要这般相偎相依的,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抛下对方,知道吗?……”
摹冽面上露出笑来:“知道了……”
“阿执哥哥会永远爱着你,不会抛下你……”
“好……”摹冽泪眼模糊地回道。
脚暖了,身子便没那么冷了,泡了一会儿后,在水凉之前,燕执捞起摹冽的脚,用干布拭尽水珠,随后捧着他的脚塞回被窝中。
“饿了吧?”
“想不想吃烧鸡?”
“嗯……”摹冽点头,阿执哥哥为他买的烧鸡,他自然是想尝尝。
然而他有胃疾,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才尝了一口,刚咽下便呕出了出来,吐出许多胃酸来。
燕执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日夜里,他几乎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眼睛,怀中的人便没有生息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燕执便背着摹冽下山去看大夫了,他用自己宽大的袄子将摹冽裹得严严实实的,摹冽趴在阿执哥哥背上,看着前方漫漫山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