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堑(14)
文昌星君看着二人的表现,不知为何那氛围让他觉得有些莫名,摹冽分明在笑着,文昌星君却觉得他好像在哭。
来不及多想,他们还有正事要做,不能在此停留太久。
穿过这条喧嚣街市,便到了僻静的闾里,此处墙高瓦绿,多是达官显贵居住之地,人间疾苦必不会在此处发生。
他们一路向东,在路过一处破落民宅时,摹冽被一道稚嫩的哭声吸引住,蓦得停下了脚步。
“娘亲……娘亲……我错了……不要抛下我……”
“阿囡错了……”
那哭声是从民宅后面的小巷里传来的,他缩地成寸,下一息便出现在那泥泞的小巷中。
昨夜长安城刚下过雪,今日金乌升起,天暖和了些,雪便化了,小巷中东一个泥洼,西一个泥洼,小姑娘看着才三四岁,怎么都追不上娘亲的步伐,跑得太急,便摔进了泥洼里,抽噎着连哭都来不及便努力爬起来继续追,没跑几步又摔倒了。
不论她如何惊惶地哭喊,前面那个女人的步伐始终未曾慢过一下,甚至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为何要抛下她。”
女人的步伐因为面前凭空出现的红衣青年而戛然停下,她倒抽了口气,惶然道:“你是何人……”
摹冽无悲无喜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道。
“我问你,为何要抛下你的孩子。”
女人的衣衫褴褛,面容枯瘦,眼下发青,俨然一副命不久矣之相,她从惊惶中回过神后,眼中便无休止地溢出泪水。
而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那满身泥泞的小姑娘已经追了上来,抱住娘亲的大腿,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阿囡错了……娘亲打我吧……娘亲怎么打阿囡都行,只要别抛下阿囡……”
“呜呜呜呜呜……娘亲……阿囡害怕……”
女人再也控不住,蹲下身抱住怀中小小的身子,与女儿哭作一团。
“你这小贱蹄子,为何不听娘亲的话……将你送去戏班子拜师学艺,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能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你为何那么不听话……总是这般不管不顾地跑回来,若那戏班子班主生你的气,不收你了,你以后怎么办……”
“阿囡不要去戏班子,阿囡只想同娘亲在一起,呜呜呜呜呜呜……”
“娘亲也想同阿囡在一起……”女人哽咽道,眼中满是悲伤,“可是娘亲……陪不了阿囡多久了……”
小姑娘哭累了,便抓着女人的衣襟,在女人怀中睡着了。
她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脸蛋圆润泛着红光,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泪珠,很是可爱,能看出平日里应当被照顾得不错。
摹冽这才从女人口中知晓,原来她并非想要抛弃自己的女儿,而是她身患重疾,自知命不久矣,才不得不给女儿寻找一条活路。
她害怕自己哪日突然病死了,幼小的女儿会活活饿死在家中。
女人原本有着一个幸福的家,相公年轻力壮,在码头做搬货郎,而她在家中操持家务,哺育女儿,偶尔还会做些针线活拿出去卖了补贴家用,日子过得虽不富裕,但很是美满。
直到有一日,她的相公在做工时遭遇意外横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活在世上,女人虽悲痛万分,但为母则刚,靠着帮别人浣衣打扫,硬是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拉扯到了四岁。
若是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是好的,然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就在前不久,女人开始时常感到腹中绞痛难忍,一咳嗽便会咳出许多血来,渐渐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身子日渐枯槁。
好心的邻居见她实在可怜,便借了她一笔钱叫她去看病,那大夫看过之后,只是不断摇头叹气,叫她尽早安排身后事吧。
女人这才狠心,将女儿送到了城西的戏班子去,那戏班子班主原本是不肯收这小姑娘的,还是女人跪地苦苦哀求,才得来的机会,小姑娘却不知珍惜,只知道缠着娘亲要回家,所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摹冽听完这个故事,面上露出一个笑:“你会好好活下去的……同你的女儿一起。”
那笑容中所蕴含的、无尽的悲悯,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介魔物身上的。
可它就是出现了。
摹冽抬起手掌,将掌心贴在女人的额头上,暗红的光源顺着摹冽的掌心源源不断地进入女人的额头,淌向四肢百骸,让女人千疮百孔的身体渐渐愈合。
女人的意识变得很混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浑身暖洋洋的,身体变得很轻,肉体上的痛苦被逐渐驱散。
就在这时,摹冽身侧一道白光闪过,燕执凭空出现,扣住摹冽的手腕,皱眉道。
“阿冽,你不能救她。”
“她此生注定要受病痛折腾而死,那是她上辈子累积的业障,需得用今生来偿还方能消解。”
“你若是改变了她的命数,那业障便会转移到你身上。”
轻则出门摔成狗爬,重则影响气运,厄运不断。
摹冽笑着,轻声道。
“我知道。”
“反正我生来便是罪恶的,多一份业障,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是这个小姑娘……她会有娘亲疼爱,快乐、幸福地长大……”
第14章 情敌挡剑
摹冽将女人的身体治愈之后,抹去了她和小姑娘脑中有关于这段苦难的回忆。
摹冽将手从女人额头上收回,女人茫然地环顾四周,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她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儿,喃喃道:“怎么这么脏啊……”
“娘亲带你回家洗洗……”
摹冽和燕执一行人方才便隐了身形。
望着女人抱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摹冽仿佛看到枝玉仙君怀抱着年幼的自己,步入金乌笼罩之处,去过温暖的生活了。
“日后不可再如此了。”燕执道。
“知道了。”摹冽笑道。
有些苦厄可渡,有些苦厄却是万万碰不得的,尤其是身上背负着业障尚未还清的。
可摹冽便是做了,如此义无反顾。
两人身后的不远处,文昌星君静静望着这一幕,眉头微拧着,心有动容。
他向来觉得魔生来便是恶的,且这种恶是天性使然,无法改变的,今日亲眼所见之事,却叫他有些动摇了。
他活了二百万年,当初魔族尚未被封印时,他是目睹着魔族如何残害生灵,如何叫世间生灵涂炭的,而神界为了守护苍生,有多少无辜的仙神陨于那场惨烈的神魔大战中……
难道他真的心有误解吗……
几日后,三人离开长安城,前往咸阳。
路过那处破落小院时,摹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小院的木门已被岁月腐朽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看起来灰扑扑的,脆弱得好似用力踹一脚便会掉下来。
那门并未锁,有一侧微敞着,得以清楚看到院中的景象。
那日在泥坑中摔得脏兮兮的小姑娘已经被收拾得非常干净,她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衣裙,虽是粗布麻衣,衣物上还打着好几处补丁,但那补丁的形状却是精心设计过的,有的地方是桃心状的,有的地方是小兔子状的,可见修补者之用心。
摹冽自小在天界,穿的是灵绡织成的仙袍,轻薄舒适,冬暖夏凉,他却羡慕那小姑娘有娘亲缝制的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穿。
小姑娘正在院中玩儿蹴鞠,小短腿对着缩小版的蹴鞠踢着跑来跑去,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她娘亲嘴角含笑,坐在一旁的竹凳上绣手帕,时不时抬头望她一眼,嘱咐她跑慢些,小心摔倒。
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姑娘刚同娘亲撒完娇,嘴里嘟囔完不会的,下一息左脚便被自己的右脚绊倒,哎呀一声摔成了狗吃屎,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她娘亲慌忙起身将小姑娘抱起来,发觉小姑娘的门牙磕在碎石上断了一截,出了些血,倒是不严重,确定小姑娘身上没有别的伤后,见她瘪嘴哭时露出的缺牙,又心疼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