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见雪来(54)
“这次是真的了。”苏如晦脑袋发晕,指尖冰凉。
雪花在他面前旋转,苏如晦连蹲都蹲不稳了,侧身一倒,栽在雪地里。
作者有话要说:
桑持玉:江雪芽知道的我不知道。
猫猫委屈。猫猫嫉妒。猫猫难过。
第38章 天授一朵雪花
秘宗,北辰殿。
澹台净枯坐于冰冷的玄武石座上,遥遥望去,他的脊背挺拔,银灰色的长发委地,一如往常那般教人望而生畏。摩陀衍那回报着苏如晦的后事,依照离州澹台氏的要求,苏如晦的棺木将于明日清晨出发,送往离州澹台家的祖坟。
澹台净终生不婚,早有传言说澹台净不能人道。澹台净放任谣言风行,决意苦修,澹台氏无法撼动他钢铁般的意志,亦不敢强迫这位独裁专断的大掌宗。苏如晦还未遁入黑街时,澹台氏数次游说苏如晦改姓澹台,成为澹台家的嗣子。直到苏如晦遁入黑街,前程尽毁,离州那边才罢休。然而不管怎么说,苏如晦是澹台薰的儿子,澹台嫡系最后的血脉。唯有苏如晦的子嗣才有可能觉醒“暴雪”秘术,如今苏如晦病故,澹台氏嫡系的血脉自此断绝。
消息刚刚传到澹台家那边,听说澹台家的老祖宗卧床不起。
“大掌宗,晦儿的后事已经安排妥当,臣告退。”摩陀衍那小心翼翼地说。
澹台净挥袖,星官们恭谨地退出北辰殿,厚重的大门缓缓关闭,殿内只余深重的黑暗和幽幽烛火。澹台净静坐着,恍若一座钢铁雕像。
半晌,他忽然在脚边发现一封簪花小笺。他清冷的眸光一滞,弯腰捡起这花笺。
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狂草——
大掌宗,你我来日方长。
江雪芽
江雪芽逃离仙人洞,没有立即离开宫城,却来了北辰殿放这封小笺。
竖子骄狂。
澹台净眉心深深一蹙,将花笺放上烛台,任它烧成灰烬。
***
边都,清河坊。
神荼走在雪道上,手里撑着从燕瑾瑜那里顺来的伞。他喜欢凡人的东西,他这身斗笠和麻衣是从一个路人身上借来的,虽然那个人好像并不愿意借给他。为了使那萍水相逢的路人同意,他不得不将他打晕。此刻他正从那赤身裸体的路人身边经过,路人鼻青脸肿躺在雪道旁,为了不让这人冻死街头,神荼贴心地留下一个手炉给他取暖。
秘宗宵禁,街上早已没有人烟。神荼拐过街角,远处街心支着一个小小的平顶白棚子,热火烧着大锅,锅里热气腾腾。一个微笑的女人和一个脑袋上罩着油纸袋的家伙立在大锅旁边。等神荼走近,“油纸袋”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在公鸡瓷碗里,并且深鞠躬,“客官,初来乍到,尝尝我家的馄饨吧。”
他的声音低沉怪异,然则不同于神荼不习惯凡人的发音,他是刻意如此,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性别和身份。
“这是人间最近流行的装扮么?我也想要一个。”神荼饶有兴趣地打量他脑袋上的油纸袋,上面用墨笔写着“武大郎烧饼”。
“不,神荼,”“油纸袋”道,“这只是我遮掩自己真容的手段罢了,手边没有面具,刚好从前吃过这家人的烧饼,姑且一用。”
“烧饼好吃么?可以给我来一份吗?”
“味道不错,明日带你去尝尝,现在先尝尝我做的虾肉馄饨吧。”“油纸袋”说着,神荼已经坐下吃馄饨了,“雪境只来了你一个么?我尊贵的父亲,我们的大妖祖,王君陛下呢?”
“他年纪大了。”神荼说道。
油纸袋面罩下面,这人在笑,“他是被苏观雨吓破了胆,沉眠二十年,依旧没有让他恢复进入人间的勇气。长寿没有让他更勇敢,反倒让他更加惜命。我们妖族原本便子息艰难,而我们族群的最强者竟是一个胆小鬼。无怪乎凡人在乐土休养生息,我们却在风雪里艰难求生。对了,江却邪你见过了么?”
神荼的动作停住了,猴子面具微微仰起。
“连你也觉得此人对我们的威胁很大么?我翻过关于他的记录,他虽然是神机鬼藏的创始人,然而在他最活跃的时间里,他制造最多的傀儡是双修美人傀儡,闻名天下的机关兽傀数量不足双修美人傀儡数目的百分之一。一个沉溺于淫乐的凡人小孩罢了,”神荼啧啧叹道,“他被选为我族杀戮名单榜首,不过是因为他是苏观雨的儿子。”
“你错了,有件事情你不知道。神荼,你听说过肉傀儡吧。”“油纸袋”道。
“有所耳闻。”
“油纸袋”将他身后的女人推到神荼面前,“这是一具由苏如晦亲手打造的肉傀儡,从皮肤肌理,到经络血脉,无一不与真人相同。而这一切都来自她头颅核心的灵感星阵。星阵洞悉了某种奥秘,让傀儡获得生长和反应的能力。我听说,苏如晦制作傀儡的步骤是用陨铁搭建骨架,再安置星阵,星阵一旦落成,血肉经络便会自行生长。”
“就像孩子长大一样么?”
“孩子长大需要数十年的时间,而傀儡的完成只需要数个时辰,乃至几息之间。如此奥妙,他从何得来?”“油纸袋”揭开傀儡的面皮,傀儡的面骨暴露在风灯下,神荼看见了她面骨中央的雪花徽记,不由得一怔。“油纸袋”叹息道:“这徽记,你认识吧。”
“当然,”神荼歪着脑袋打量傀儡面骨,“这不是我们雪境天极的印记么?”
雪境天极,被认为是世界的尽头。它远在几万里之外,是妖族古老的故乡。那里横亘着一道深海,从未有妖能够跨越。而在那深海之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徽记——雪花。
“族中耆老曾道,雪花里藏着世界的秘密,堪破者必为天人。从古至今,没有妖能够看透那朵雪花。”“油纸袋”略略一顿,道,“我们考察苏如晦的过往,还原他的足迹,他甚至从来没有进入过雪境腹地,他去到过雪境最远的地方是他十七岁突袭黑街贪狼矿场,而这个地方也不过距离长城二百里。他根本不曾真正进入过雪境腹地,凭他自己所能,如何能得到这朵雪花的徽记?”
神荼眨眨眼,道:“二十年前,苏观雨叩开天门造访雪境天极,难道这就是苏观雨留给那孩子的东西?”
“油纸袋”笑了,“是啊,澹台净囚禁苏如晦,吊着他的性命,窥探他的梦境。世人皆道澹台净残忍,对自己的亲外甥下手这般狠辣。小民浅薄,终日俯仰于田亩之间,何以察宗师之心?澹台氏以‘暴雪’秘术坐拥大位数百年,世家早已心生不满。澹台薰遇刺,澹台净禁欲修行,澹台氏嫡系即将绝嗣。即便没有我族虎视眈眈,人间亦危如累卵,天下大乱旦夕之间耳。而能让百家臣服,众望归心之物,自然只有苏观雨留下的无上珍宝。”“油纸袋”嗟叹着,“苏观雨,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他分明是这天下古往今来第一个步入天人境的修者,蝼蚁愚昧,竟把他当作笑柄。”
神荼摸着下巴思忖道:“澹台净为什么要禁欲修行呢?难道他其实不能人道?”
“油纸袋”意味深长地笑着,并未回答神荼的问题。
神荼又问:“‘雪花’既然可以洞悉世界的奥义,那它可以告诉我武道的终极么?我停滞在观火境太久了,我需要一场战斗。”
“油纸袋”望着大锅的热气,袅袅白烟氤氲了他的视野。他道:“那就去杀了苏如晦吧。千百年来,从人间到雪境,唯有苏观雨登顶天人之境,或许是‘雪花’给了他助力。杀了苏如晦,夺走‘雪花’。不过,不要在边都动手,边都秘术高手众多,我们还不能暴露行迹。”
“我明白了。”
“油纸袋”放下大勺,“我该走了。这一锅馄饨都送给你,记得收拾好摊子。明日要是被巡逻的军士发现,要罚钱的。”
“谢谢殿下,你真是一只好狐狸。”神荼道完谢,摘下面具,张开大嘴,把虾肉馄饨连大铁锅一起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