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偏差[无限](45)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门缝透进来的一丝光,正正好好打在沈惕身上,他穿了件白色的上衣,头发没有完全擦干,发端还蓄着小水珠,猫一样的瞳色在昏暗的空间里也显得柔和。
“又不是第一次,怎么还吓着了。”
沈惕语气淡淡的,手依旧握着安无咎的肩,似乎也不打算因安无咎的反抗而住手。只是动作轻了些,将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扳过来,直到他的后背能平躺在床上。
“别侧着,当心手。”
第四卷 热身赛之笼中鸟
第26章 笼中之鸟
平躺之后, 安无咎不动神声色地将攥住胸口衣服的手放下,忍着心脏的痛,假装无事发生。
将弱势暴露在对方面前, 怎么想都不是一件理智的事。
但沈惕看起来就不那么理智, 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情绪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奇怪也要做。
比如现在,他侧身躺在安无咎身边, 隔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距离,笔直地望着他的侧脸。
安无咎的警惕心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强烈而直接的注视,像一只豹子对猎物的锁定。
正打算问他为什么盯着自己,结果还是沈惕率先开了口。
“你的侧脸长得……”
他停顿了两秒, 似乎在思考形容词, 弄得安无咎也有些好奇。
“好精准。”
精准, 这是什么形容?
“为什么?”安无咎侧过头, 不再去看集装箱的“天花板”,而是沈惕的脸。他说话声音很小,因为记得钟益柔的嘱托。
他一转过脸, 沈惕竟然加了一句,“正脸也是。”
沈惕的表情有些像小孩子,回答了安无咎上一个问题, “就感觉……是很适合作为人类外貌的代表来建模的一张脸。”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只能选一个人类的话。”
这话听起来很怪,以至于安无咎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其中巨大的褒奖意义。
他在意的是,为什么沈惕好像把自己设置成了一个区别于人类的旁观者。
但有一点他很认可, 所以也十分直接地对沈惕说:“你给我一种……非我族类的感觉。”
两人的对话如果将任何一方换一个人, 恐怕都很难顺畅进行。
沈惕听了,嘴角扬起, 针对安无咎的评价给出一个独到的理解。
“那说明你觉得我很特别。”
见他这么自信,安无咎有一点不知作何反应,于是含糊其辞:“可能吧。”
“我看到你的脸,好像可以直接看见你小时候的样子。”沈惕又一次回到了“精准”的讨论上,“等比例缩小的那种。”
安无咎闭了闭眼,“我自己都快不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了。”他只知道梦境里的自己看起来很瘦小,面目模糊。
“挺好看的。”沈惕自顾自给出他认为的答案,好像真的见过他小时候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沈惕的几句话,安无咎的心痛似乎逐渐消减,但是某种不具名的情绪却一点点漫上来,将他湮没。
他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于是,沈惕的观察对象被迫变成安无咎的手。
手指很长、很细,白得像覆了层雪,但凸起的青筋又给人一种微妙的力量感。
手背上还有一个数字——99。
“这个数字也是你纹的?”
又一次听见沈惕的声音,安无咎这才放下手,摇头。
“不是,这是进入游戏之后才出现的。”
说完他侧头看向沈惕,“你没有吗?”
沈惕轻轻摇头,他想到什么,于是说了,“但是我在游戏里遇到过其他人,身上也有数字,不过不是99。”
安无咎想了想,“或许是圣坛做的。”只是他还没想清楚用途。
他们只是参加了同一轮游戏的竞争对手,照理说谈话理应客套和表面,但或许是因为沈惕的怪异太与众不同,他似乎没办法把沈惕当做寻常人去对待。
即便他说服过自己,这些表现或许都是沈惕精心设计的骗局。
“你为什么进入圣坛?”安无咎还是提出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但他问出来之后有些后悔,感到自己在越界。因为这和之前他刚出游戏工厂后,问沈惕的问题很类似。
他应该还不想回答这么私密的问题。
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不太舒服,沈惕动了一下,头不小心碰到安无咎的头,然后就这么抵着,没有挪开。
“我说过了,我很想死。”他重复了之前的话,但也给出更多,“嗯……印象里,从出生到进入圣坛,我好像一直在重复一件事,而且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但或许是出于大脑的自保机制,他竟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事。
“我没有办法得到解脱,想找一个有意义的,死亡的方式。”
安无咎倾听着,脑海中冒出一个极具神话色彩的故事。
触犯众怒的西西弗斯被诸神惩罚,要推着一个巨石到山顶,等真的到了山顶,又要落下来。于是他再次重复这样的工作,把巨石推上山顶,周而复始,用无止尽。
安无咎看向他。
“或许死亡并不是解脱。”
沈惕也侧过脸,望向他的眼睛。
“那什么是?”
安无咎的脸上露出一种坚定而宁静的神情。
“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夜晚温度降低,空气变得很冷。
但沈惕第一次感受到非物理意义的温暖,这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怪异感。
以至于一整晚,他都没有睡好,闭着眼,断断续续听着安无咎均匀而微小的呼吸声。
这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持续到早晨,他在天光微亮时起来,又坐在地上,两手交叠趴在床边盯着安无咎,安静地看他的侧脸,微微起伏的胸口,然后伸出食指。
摁住安无咎散在床上的长发发尾,再趁他没发现的时候松开。
无聊又充实的晨起活动持续了半小时,安无咎也醒了过来。
他睡醒后的样子总是很懵,可以一个人埋头发很久的呆,像蘑菇一样。
直到钟益柔的声音穿透集装箱的铁壁。
“要出发了!”
于是他们四人再一次踏上返回圣坛的旅途。
这一次他们的心情变得愈发复杂,在飞行器上,吴悠一直看后视镜,但是不说话。
他是个不爱说话的小孩子。
将飞行器停在游戏工厂后,他跟在哥哥姐姐后面,一声不吭,直到大家选定随机的游戏舱,准备踏进去。
钟益柔说了很多话,大概是祝大家好运的意思,进去之前,她还帮安无咎把头发扎了起来,高高的束在脑后。
而吴悠在关上玻璃舱门的前一秒说,“你们都会活下来的吧?”
游戏舱里的机器臂出现,将那些输入营养的管子扎进安无咎的手臂,他的眼睛看向隔壁的吴悠。
“我会尽力,你也是。”
沈惕有点无法理解求生欲望,但还是点了头。
“那当然!”钟益柔大喊,“下次我给大家做烤鸡!”
吴悠抿了抿嘴唇,“那就……不必了。”
和之前一无所知进入游戏不一样,这一次安无咎微微笑着,做好了准备,还有与他人立下的约定。
善良状态下的他和沈惕完全相反,是一个很容易与人建立情感关系的人,共情强,会同情他人,愿意伸出手帮助别人。
所以身边的人也很容易被影响。
游戏舱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数据库接口已连接。”
听到圣音的一瞬间,安无咎感觉一个美梦正在破碎。
他们的安宁只是按下了暂停键。
“正在载入幸存数据。”
“加载中——”
“环境配置成功,变量初始化——”
“欢迎回来。”
他出现短暂的失明和失聪,像是堕入宁静的纯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