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65)
接下来便不只是嘴唇,慢慢地,他的耳朵、双眼都开始往外渗血,混着汗水顺着苍白的皮肤滴落,落在尘土之中。那股魔气已经进入五脏,逼得他发出第一声惨叫。
“啊!”
谢逢殊疼痛难忍,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和血肉混合在一块,他疼得额间全是汗水,脑子里一片嗡鸣,仿佛几千根长针扎进了他的身体。
封寂顺着那股魔气的轨迹一寸一寸按过谢逢殊的骨头,冷声道:“怎么会没有呢?”
谢逢殊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殷红,触目的一切景色都蒙上了一层血色,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在痛,太疼了。
小时候谢逢殊修炼时磕了一点儿都要师父师姐轮番去哄,后来长大了,虽然不至于跟幼时一样娇惯,但也从未吃过半点苦。近三百年来,谢逢殊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他甚至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目光涣散,居然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
自己大概要死了。
他已经痛得没有什么惧意了,只觉得解脱,因为止不住地流血,他已经开始觉得冷,微微发颤,恍惚之中却又在想——我要死了,师父他们该怎么办,这个疯子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还有……绛尘,我要是死了……绛尘该怎么办?
我还没有与他成亲。
思及此,谢逢殊如同回光返照似的,居然清醒了点。
他身上沾满尘土与血迹,满目猩红,在剜骨噬肉的疼痛里重复了一遍。
“我还没有与他成亲。”
想到这儿,谢逢殊又觉得这万般痛楚也不过如此了。
封寂起身冷眼看着谢逢殊趴在地上发抖,心里终于畅快了一点。直到那股魔气将谢逢殊每一寸血肉都探遍,终于从他眉心再钻了出来,落回封寂手中。
谢逢殊已经疼得快晕过去,躺在地上不住喘气。
琅烬看了一看封寂不太好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宗主,没有吗?”
“或许在他那个师父那,或许被那个和尚带回须弥了,也可能上古之时便被天界取走了。”
封寂双眼半合,不知想了些什么,嗤笑一声:“要是后两种,那应龙可就真的是个废物了。”
“那明镜台那边——”
“先找金丹,没有就动手吧。”封寂笑了笑,有些阴鸷地看着地上的谢逢殊,“就当我隔数万年出世,送给应龙的第一份礼。”
谢逢殊已经听不见封寂在说什么了,他几乎已经昏死过去,等意识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有一个女声不住地在他耳边回荡,焦急无比,甚至带了一点哭腔。
“小殊,醒一醒,不要吓唬师姐。”
谢逢殊勉强睁开眼睛,他眼中还有血色,看什么都有点模糊,却还是见到绥灵跪坐在他身前,烟白色的衣裙粘着泥污血渍,绾好的头发散落下来,显得狼狈不堪。
从谢逢殊降生至今,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姐是这世间最漂亮的姑娘。这么多年,谢逢殊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
见谢逢殊睁开眼,绥灵又惊又喜,长舒一口气,连忙扶着他坐起来,靠在岩壁之上。
仅仅是从地上爬起来坐着这个动作,谢逢殊便感觉自己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夜无星,只有一点残月孤零零挂在天上,山洞之中照入了一点寒光,照亮了他满脸的血污。
那些血大都已经凝固了,看起来有些可怖,绥灵看到了,惊愕地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拿出自己的手帕。
她一只手捧着谢逢殊的脸颊,另一只手拿着手帕替谢逢殊擦血。月光之中,谢逢殊见绥灵眼睫轻轻一眨,泪水便掉了下来。
那眼泪砸在了谢逢殊苍白的手背上,温温热热,谢逢殊手足无措,哑着声音道:“没事的,师姐,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自己的小师弟娇气得要命,没有吃过一点苦,如今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怎么会不疼呢。
绥灵转过脸深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才又冲着谢逢殊安慰似的露出一个笑,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殊以后一定平安喜乐,岁岁无忧。”
这是每次生辰时绥灵都会对谢逢殊说的话,谢逢殊仰头冲着绥灵勉力笑了一下,又有些着急地开口:“师姐,你过来的时候没有遇到别人吗?”
“你说封寂?”绥灵眉心紧锁,压低了声音答,“他在明镜台,还有许多其他魔修。”
谢逢殊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什么?”
“他问师父是否见过你的金丹,师父正与他周旋,叫我趁乱跑出来找你。”
谢逢殊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喃喃道:“我要回去!”
他猛地一挣,手上的铁链被他拽得哗哗作响,绥灵也看到了,掐手施诀,劈向那手腕粗的铁链。
那铁链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在法诀之下纹丝不动,绥灵急得出了汗,谢逢殊也同样好不到哪去,他担心吕栖梧与嘲溪的安危,封渊又不在身边,只能靠蛮力试图挣脱铁索。
镇魔塔的铁索,上古所铸,缉妖锁魔,一时间想要挣脱谈何容易。谢逢殊的手腕被磨出了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下比一下还要用力。
绥灵闻着谢逢殊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眼睛已经红了,咬着牙还想施法,刚一抬手,谢逢殊突然猛地按住了她。
山洞之中一时静了下来,外面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有一股魔气由远及近,越来越浓。
两人的脸色都变了,一片死寂之中,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无数妖魔哭号与怪笑之声夹杂着草木被踏平的声响,飞速朝这边来。
第60章 前尘20
封寂当年差点死在应龙手中,但羁押镇魔塔数万年,早已经苏醒,不过是碍于辖制重重,直到数年前妙香一场地动,让深埋湖底的镇魔塔竟然有了一点松动,他又吞噬了无数魔修增加修为,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今朝镇魔塔大开,封寂携无数妖魔倾泻而出,第一站便是须弥山。
他一定要报上古之仇。
魔修的声音越来越近,绥灵看了一眼洞口,忽然轻声念了个法诀。
随着这声短诀,她的身形也慢慢发生了变化,烟白衣裙变成了火红的少年衣裳,黑发以马尾高束,连一张脸也变成了谢逢殊的样子,分毫不差。
狐族的幻形之术举世无双,再无可出其右者,谢逢殊睁大了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满目惊惶道:“师姐,不要!”
“傻孩子。”绥灵手中幻化出一把长刀,低声与谢逢殊道,“我先去引开他们,你在这待着,别被发现。”
“你别去!”谢逢殊心中被巨大的不安笼罩,他看着绥灵,突然道,“师姐,不如告诉师父,把我给他们吧。”
黑暗之中,他浑身上下都是血污,唯有一双眼睛有一点明亮的光,像是绛尘法堂之中的两点灯火,被风吹得奄奄一息,又始终不愿熄灭。
“反正是冲我来的,把我给那个叫封寂的,他或许会放过你们……”
“什么傻话!”
谢逢殊不为所动,继续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嘲溪虽然只比我早一个时辰化形,我嘴上不承认,也是把他当成兄长的。”
谢逢殊的眼圈突然红了,他觉得自己心上压了整整一座须弥山,压得他从心气高傲的少年,变成了一盏风雨之中的残灯。
他咬着牙道:“求你了,我不能让家人因我蒙难。”
啪——!
话音未落,绥灵便重重给了谢逢殊一巴掌!
谢逢殊小时候调皮捣蛋,快拆了半个山头;再大点练刀了,出去招惹是非,被别的妖怪追到了明镜台;又或者到后来,非要和绛尘在一起,绥灵也从没和他真的动过气。
这是谢逢殊出生至今,绥灵第一次打他。
这一巴掌不算重,她舍不得下力气,只看着谢逢殊,一字一字问:“谢逢殊,你糊涂了吗?你把我当成长姐,我便没有把你当成幼弟吗?师父、嘲溪便没有把你当成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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