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山河(61)
“你在宫里多少年了?”
邓尘躬了躬身,“回陛下,奴才八岁净身入宫,如今已有十六年了。”
楚玄昭勾了勾唇角,“十六年,那你也有二十四了,倒是与朕年纪相仿。”
邓尘一笑,“陛下说笑,奴才哪敢拿自个儿跟您比。”
楚玄昭看他谨慎恭敬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孤家寡人,真的是,孤家寡人。”
相比邓尘,他到觉得那个时常肃着张脸扮演老妈子的莫一,更让人轻松些。
可惜……,他连等到自己登位的机会都没有。
邓尘见他语气有些失意,劝道,“陛下,您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您还有承王殿下,还有,恕奴才多嘴,那些个老臣们,近日不是都争着上书,夸自家的姑娘们孙女们,陛下,您也该——”
“邓尘!”
邓尘惶然住口,往地上一跪,“陛下?”
楚玄昭重重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有些事你还不太清楚,朕不怪你。以后的事,多听多看,少说话。”
“…是,奴才记住了。”
…………
夜色渐深,一个小太监匆匆进了昭华殿。
“奴才叩见陛下。”
“何事?”
“陛下,上卿宗赤华求见,说有要事回禀。”
楚玄昭自登基以后,为了方便千机楼的消息传递,便给了宗赤华一个上卿之职,方便他入宫回禀各事。
“请他进来。”
“是。”
…………
“宗赤华叩见陛下。”
毕竟今非昔比,宗赤华如今见了楚玄昭,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随意,进入殿中,单膝行了个跪礼。
“平身。宗楼主有何事?”
宗赤华站起身来,稳声道,“回陛下,是好消息。”
“哦?什么好消息?”楚玄昭精神一震,能这个时候当作好消息送来的,恐怕只有赤炎珠的事。
“回陛下,经过暗部多方查访,现已确定,赤炎珠的确在拓加皇室,被拓加奉为了国宝。”
果然!
楚玄昭急急追问,“可知具体下落?”
宗赤华拱了拱手,“嗯,在拓加王都,拓加王莫古,命人建了一座珍宝阁,阁有三层,赤炎珠就在珍宝阁内。具体不知道,不过属下猜测,应该在最难进入的顶层。”
楚玄昭站起身,冷冷一笑,“任他如何,朕早晚踏平了他的拓加王城!”
只要知道了下落,一切便有了方向,也就好办了,剩下的,无非是战。
“陛下……”宗赤华有些欲言又止。
“说。”
“陛下难道真的要为了一颗赤炎珠,要与拓加彻底一战?”
楚玄昭转过头,扫了眼宗赤华,“宗楼主,你原是江湖人,可这几年,朝中之事,你并非一无所知。朕为何要征战拓加,你应该清楚。赤炎珠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的确是最重要的原因。”
宗赤华点了点头,“属下明白。属下只是想说,宗赤华这条命,是陛下的,若陛下决意征战拓加,宗赤华,愿去战场。”
楚玄昭眯起眼笑了笑,“如今,还不用。你守好楼里便是。快了,朝中大局渐稳,九杀令,朕也已用强硬手段推行开来,过了这个年头儿,朕会亲赴战场,宗楼主你,再请命不迟。”
一人如何,一国又如何?你既然拿着朕需要的东西,就得加快死亡的步伐!
“是。”
第101章 雪夜困杀
“程将军。”
“军师?”程至腾一进门,便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他不知道沈轻君将自己请来是有何事,但出于上午的事,他还是立马过来了。
“我有些事要请教将军。”沈轻君看了看青竹,示意他上茶。
程至腾笑了笑,“何谈请教?军师有事,但说无妨。”
沈轻君微微颔首,“那我就直接问了。三个小问题,第一个,关外拓加聚兵多少?第二个,除了二王子果步鲁,主帅是何人?第三个,可曾探过对方粮草情况?”
程至腾接过茶,暖了暖手,“此次拓加聚兵不足二十万,与我西北军兵力相仿。不过,我们还是有优势的,莫说我西北军踞关而立,就单说军资,也比拓加蛮子强上不少……,不过,”
“将军直说便是。”
“是。不过,想必军师也知道,拓加打仗,本身为的就是物资。这群人,不为输赢,只为抢东西,实在是,唉!”
沈轻君点了点头,“不错。我也知道。只是,将军不觉得今年的情况,似有不同么?”
程至腾一愣,“不同?”
“是啊。楚…,啊,陛下曾说过,拓加以抢为主,几乎年年如此,边境上至将领,下至百姓,几乎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陛下也曾说,拓加每年移兵不过十万左右,骑兵为主,可今年,为何会足足高出一倍人马?”
程至腾闻言,若有所思。
沈轻君又继续道,“而且,往年只有拓加大帅木达哈领兵,皇室后居拓加王城,这次,为何是果步鲁亲自来了?”
程至腾想了想,“…嗯。今年的确有些奇怪……,哦,对了,军师,你刚才问,除了果步鲁之外的主帅,此次主帅,正是军师方才提到的木达哈。”
…………
风愈急,雪愈骤。
夜幕降下,天地间却因雪色映照,依旧亮亮堂堂。
门被打开,青竹放下手中的茶壶,搓了搓手,屋中被带进一层寒气。
青竹连忙将门闭紧,又添了添炭火,朝桌案旁看过去。
沈轻君的脸色比雪也不差了。
“…公子?”
沈轻君闻声抬头,“怎么了?”
“夜深了,公子为何不去歇息?”
沈轻君没有回答,浅浅一笑,笑意不明。
…………
“将军,小的真服了您了!您说那群汉人定然想不到我们会雪夜攻关,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距离关隘不足五六里地的山坡廊子后,一群骑马的拓加士兵躲在那里,远远的朝关隘张望。
拓加小兵嗤嗤一笑,谄媚地为木达哈递了个水袋。
木达哈冷哼道,“自然。汉人的性子,就是爱贪图享受。像这种下雪天儿,还不一个个都缩回娘窝儿里去了!”
小兵附和道,“是是,还是我拓加男儿英勇。将军,您看,除了烽火台上守隘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木达哈点点头,低声道,“尽管如此,也不可过于轻敌。汉人贪图享受不假,可是也都一肚子坏水儿,尽会使诈。你吩咐下去,先让探子前去探一探再说。”
“是。”
…………
沈轻君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环佩收回了袖里。
乱了,又乱了。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有些烦躁。
尽管不停地自我否认,但事实证明,他,的确,也动了心。
在京里最后那段时日,他已有判断,可是还可以说是错觉,如今来了西北,那种静下来时的烦躁告诉他,他如今连自己都骗不了了。
楚玄昭是很高明的。
一个谎话,说的次数多了,都会让人信以为真,更何况,一个真实的感情。
哪怕他原本的确对楚玄昭无意,可楚玄昭日日都在提醒自己,自己对他也有意,渐渐的,呵~
沦陷了。
沈轻君提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
以前只要握住笔,他心中便自成文章,可如今,心里有的,只是一团乱麻。
半晌,撂下笔,沈轻君低头,愈发无力。
——昭。
沈轻君皱了皱眉,将纸团了团,扔进了纸篓。
…………
“回禀将军,属下仔细探过,关隘上除了烽火台守关的,就只有巡关士兵往来。属下观察过,巡关士兵不紧,差不多每隔一刻钟出现两队,其余时间都只有一队,属下觉得,如果我们能在一刻钟的时间里迅速攻入隘口,就会——”
木达哈身边的士兵冷冷一哼,打断了探子,“你只管探听消息,如何攻打,自有将军做主,这也是你能置喙的?”
探子闻言悄悄抬头,见木达哈并未动怒,这才松了口气,“是是,是属下妄言。全凭将军吩咐。”
木达哈没有理会身边的士兵,举目望向关隘口的方向,“他说的不错。我们要在一刻钟里,急攻。”
士兵脸色有些不好看,低了头,讷讷不语。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自作自受罢了。
木达哈转过头,吩咐道,“记住,我们今日,不求胜,只求毁掉它大渊的关隘,为后军打开门路!此关隘有二十万守军,我们绝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
“是,谨遵将令。”
木达哈点了点头,沉声道,“众人听令!精锐飞鹰去解决烽火台,左右卫冲关隘闸门,骑兵速攻,精卫步兵断后!主军——”
木达哈顿了顿,“主军随本将原地待命。”
“将军?”主军副将疑惑抬头。
木达哈抿了抿唇,“初次交战,试探为宜,万不可将大量兵力都压上去。”
副将皱眉,“可是将军,如今雪夜难行,大渊人正好疏于防范,将军此举,有可能会错失良机啊!”
木达哈冷冷一笑,“若是按你所说,贸然出兵,失了人手,你担待的起吗?”
“这…,可是果步鲁殿下吩咐过,一举毁掉关州关隘,以备后军……”
木达哈嗤笑一声,“果步鲁殿下的话,我自然知道。可是,是奉承殿下重要,还是我数十万将士的安危重要?”
“这……”副将犹豫不决。
木达哈缓了缓语气,“就算主军不出,也足有三五万人了,哪怕不能毁掉关隘口,也能把它捅个窟窿。这比把人都压上去,来的划算,你就安心等着吧。”
“…是。”副将不好再多说,只得应了下来。
…………
雪地上留下一串极轻的脚印,数十黑影飞掠而过。
烽火台上的一个守卫打着瞌睡,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他搓着手呵了呵气,朝台下瞧了瞧。
这一瞧,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再也没有一丝睡意。
他转头朝台子里的几个兄弟唤了唤,“过来!弟兄们快过来!”
“怎么了?”几个士兵闻声而出。
“你们看!那是什么东西?!”士兵伸手朝下方指了指,几个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俱是一惊。
只见一个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边急掠而来。
“是,是人!那是人!”
“什么?!快点烽火台!”
烽头一把拉住了他,“是人,但是不像拓加军队,贸然去点烽火台,你疯了?!”
“可是……”
“不如,我们速速去通知将军?”一个士兵建议道。
“好,你,快去禀报将军!”烽头指了个士兵。
“是!”士兵转过身,才要下台子,突然感觉颈边一凉,一个闪着寒光的钩子穿破了他的喉咙。
“啊!”
几个士兵齐齐一惊。
他们下意识地朝下张望,却惊讶地发现那群人已然到了台下,紧接着便是一个人蹿上了烽火台。
烽头这才发现铁钩连着锁链。
几个人迅速反应,却不料,这黑衣人身手不凡,根本无从抵抗,而且,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个人,下面的黑衣人又蹿了上来。
烽火台转眼间,便只余下倒地的尸体,和冷冷的血腥味儿。
黑衣人掏出一块红布,远处挥了挥手。
…………
人马快速在雪地上移动,逼近了闸门。
仅仅数百人的一队巡防士兵,很快便被拓加骑兵冲散。
拓加人顺利地进入了关隘。
关内虽有二十万大军,但烽火台这只眼睛一瞎,他们并不认为他们能那么快赶过来。
哪怕半个时辰,也足够他们将关隘口毁掉了。
到时候,哪怕大渊兵力多,没有这一道防线,也会变成一盘散沙。
骑兵头领想的很好,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带领骑兵刚刚进入关隘口,关隘口的大闸门就一下子关了个严严实实。
头领双目睁大,心头有些慌。
他端坐在马上,马蹄焦躁地踢踏着地面,他左右环顾了一下,低声道,“众军小心,不可轻举妄动,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如此静悄悄,天寒地冻,只有落在雪上轻盈的马蹄声偶尔响起。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卫长,没人。咱们再不行动,大渊人就会赶过来了!”
头领略作犹豫,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走!”
“啊!”众人没行几步,数十马匹骤然倒地,马上的人摔了下来,一时间,痛呼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头领一勒缰绳。
“是冰!雪下是冰!”
头领闻声低头,这才发现踏出数丈的地面,雪只有薄薄一层,马蹄踏开,便是地面。
但是地面被浇过一层水,如今已冻成滑滑的冰,马蹄走上去,寸步难行。
上当了!
头领当机立断,一扬手,“撤!”
“杀!”
还未等众人反头,身后突然冲杀出无数大渊士兵,士兵个个脚上缠着麻布,便于冰上行走。
头领彻底慌了神。
无论是进是退,马蹄都难以挪动,几乎被这一层冰困了个死!
至于下马,莫说冰上难行,就是平时,骑兵也是不善马下作战,如今被包了饺子,几乎无路可逃。
…………
将近天明时,拓加这次的三万多来兵已被杀的七零八落,而大渊将士,亡者不过千数。
战局已定。
第102章 年节
“军师,你让我关门打狗,我还怕这狗不来,咱们白忙活一场,没想到,还真让军师说着了!”
程至腾一脸笑意。
沈轻君浅浅一笑,问道,“我军伤亡多少?”
提起这个,程至腾忍不住叹了口气,“死一千八百六十人,重伤不到一千,轻伤,这个没有统计。”
“嗯,迟早让他们还回来。”
程至腾笑了笑,“这已经是大胜了。若不是军师,我关州隘何曾有过这样的战绩。”
沈轻君轻声道,“总是要他们偿的。”
“军师说什么?”程至腾没有听得太清楚。
“没什么。将军,有这一次,拓加恐怕短时间不敢轻易出兵,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整顿整顿军营。”
“军师说的是。”
程至腾顿了顿,“嗯,军师…”
沈轻君看着他,“程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程至腾点头,又搓了搓手,“那个,我听说,拓加人里有几十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但我问过下头的人,都不是他们杀的,我想问,是不是军师……”杀了他们?
他觉得,以军师之前露出来的身手来看,他是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沈轻君眯了眯眼,轻声笑道,“我记得,昨日程将军说过,外人,永远都只是敌人,对吗?”
程至腾点头,“是,我说过。所以——”
“所以,将军说呢?”
程至腾眨了眨眼,“嗯,我有数了。军师放心,我知道,陛下吩咐过不让军师亲自上去杀人,不过,我也不会多嘴的。”
沈轻君一笑,未语。
…………
程至腾离开,青竹捧着一只鸽子走了进来。
“公子,陛下来信。”
沈轻君转过头来,忍不住想扶额,“陛下来信,你把信取来便是,怎么连鸽子也弄屋里来了?”
青竹委屈道,“回禀公子,信被铁环卡住,青竹无法……,而且,铁环上有字,青竹不敢破坏。”
沈轻君无奈,只好将鸽子接过来。
他将鸽子腿从羽毛下扯出来,看了过去,果然见上面紧紧箍着一个铁环。
他微微低头,朝上面的字看过去,顿时脸色一黑。
——君君,我爱你。
然后紧接着他就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青竹看了?青竹看了?!
沈轻君缓缓抬头,缓缓扯出一个笑,“青竹…,你,呃,”
青竹瞬间低头,他此时真希望自己的脑袋能够埋进衣领里,“…公子,青竹不会出去胡说八道的。”
沈轻君唇抿的泛白,“青竹,你不要,不要乱想,这也许是陛下随便找的铁环,字是原来带的。”
青竹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开口嘟囔,“铁环的旧主也叫,叫,君,呃,君么?”
沈轻君脸颊浮上一层红,其实话说完,他也发现了自己的理由是多么的牵强。
他睫毛颤了颤,“…青竹。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