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71)
许观尘却没什么反应,连眼睛也不抬一下。
萧启也没有什么反应,他不敢反驳,他确实是……这样许诺元策的。
“你兄长被我炼成了武傀儡,我这个人有点癖好,喜欢把东西凑成一对儿,所以向他讨了你,他把你也送给我了。”
许观尘仍旧不语,只听元策继续道:“你身子太弱,不能做武傀儡,你做个什么好?萧贽为什么喜欢你?是因为小道士比较别样的意趣,还是因为你模样好看?你要是喜欢,我把你兄长与你放在一处……”
这话萧启也听不下去,扯了扯他的衣袖,想要劝劝他:“他近来精神不好,你不要吓唬他了。”
许观尘原本就缩在离他二人最远的地方,因为匆忙,马车的帘子也掩得不好,他的一只手一直搭在上边,攥着帘子。
马车行过山间弯曲的小道,速度放缓。许观尘有些恍惚,忽然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风吹着雨点斜着飘进来,才淋了雨,吹着风只觉得寒意透骨。
萧启与他在一块儿待过几年,到底还是了解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眼看他。
正巧许观尘也回了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萧启愈发觉得不对,伸手想要抓住他,但是他纵身一跃,趁着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跳到出马车,往草丛里一滚。
马匹嘶鸣一声,萧启扑过去看,人已经消失在暴雨与山林之中。
第72章 脚下银河
林子里还下着大雨,马车在雨中缓缓行驶。
许观尘从马车里跳出来,自己也知道自己这副病弱身子骨,跑不过那几个随从,索性狠狠心咬咬牙,抱着头,往草丛里一滚。
那处正好是个斜坡,大雨滂沱,草木遮掩,将什么萧启,什么元策的都抛在了后边。
逃出去有点远了,许观尘一只手死死勾住一棵树的树干,才让自己站住了。
他站起身,雨水模糊了双眼,便胡乱抹了把脸。
他这才看清楚,脚边就是山崖,不远处就是湍急的河流,是二月时同萧贽来踏青,路过的那条河。
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他抬眼看了看天色,阴云压顶,天色渐黑。只怕萧启与元策的手下也在到处找他,静虚观周边是不能再待了。他一个人,也不能在林子里过夜。
许观尘随手摘下大片的芭蕉叶遮挡雨水,又折下竹枝做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走。
害怕萧启的人找到他,不敢走山路,只能在林子里找路走。
他对此处也不是十分熟悉,只是方才马车轮子陷进泥里,下车的时候观察了两眼,没敢太过明显,也就只是看了两眼。
此处离金陵城还远些,倒是离栖梧山行宫更近,所以他想先去行宫。
说是离得近,也只是相较而言。最要紧的当然还是先下山,倘若能在山下遇见萧贽的人,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大致方向还是认得的,只因大雨,天色又暗,他前阵子才病了许久,走起来很是艰难。
没过一阵子,雨势终于渐渐转小,可是天色也全黑了。
许观尘再抹了把脸,隐约看见远处有灯火明灭。
此处偏僻,或许有猎户农家,为了省着蜡烛用,总是到了很晚的时候才点起灯来。
他恍恍惚惚地往有光亮的地方走了两步,忽然又反应过来,怀疑是萧启底下人举着火把在找他。
靠在树下想了一会儿,心想这么走下去,只怕他还没有到行宫,就得病死在半路上,不如过去碰碰运气。
于是他重新支起竹杖,往灯火亮着的地方走。
山林之中就是这样,看着很近的地方,其实要弯弯绕绕地走上许久。
又过了许久,他才走到了近山脚处的一户人家。
一间屋子,用篱笆圈着地儿,许观尘暗中松了口气,一鼓作气,走近前去。
忽然又看见那户人家用篱笆圈着的地儿里,有两匹马正吃草料。
许观尘抿起唇,放慢脚步,只在后屋那边站住了。
只听里边的人道:“我们家小公子赌气,离家出走了,家里人正找呢。天还下着大雨,他要是来你们这儿,麻烦先缓着他,家里人就来。”
另一个人帮腔道:“我们家小公子偏爱玩儿,欠了赌坊好多的银子,被兄长用家法打了两下就跑出来了,咱们当家的现在也后悔,若是帮着找着人,咱们当家的一定酬谢。”
农户人家见他们话语真切,不似作假,自然是笑着应了,还帮着劝了两句。
许观尘往后退了半步,拄着竹杖就往回走。
此处偏僻,农户家中养着一头看家守门的狗。
原本许观尘淋了雨,身上的生人气味都被雨水冲去了。才要走时,那狗看见,便朝他狂吠不止。
许观尘没敢回头,只是往前跑,猫着腰,躲在草丛里。
农户家里两个人觉着不对,冲出来看,相互对视一眼,便转身离去。
他不敢动,又弯着腰躲了好一会儿,抬眼见他们重新走回屋子,才摸索着向前,准备从相反的方向跑开。
他跑出一段路,便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在那里,追。”
……
雨势转小的时候,福宁殿里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等到老御医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大碍时,一众伺候的太医方士才都松了口气。
榻前帷帐落下,萧贽正闭目养神,老御医帮他重新包扎好伤口。小成公公拿着帕子,帮老御医擦去额上汗珠。
萧贽摆了摆手,让殿中人等都退下去。小成公公往香炉里拨了两颗香料,也退出去了。
裴将军随老御医一起出来,走出去一段路,才敢问他:“陛下不要紧吧?”
老御医捋了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这毒是西北风石走添了几味药材改的,来势汹汹,药性比之前的还强,得亏将军手里有解药,否则……”
老御医叹了口气,继续道:“陛下身子骨好,不要碰着伤口,安安心心地养几日,很快就好了。”
安安心心地养几日。
说得简单。
裴将军也犯难,小公爷没找着,萧贽怎么安安心心地养几日?
他二人正说着话,小成公公便从后边追上来,轻声道:“陛下说,箭伤伤势,请老御医不要说给任何人听。旁人若是问起,便说陛下伤得厉害,命在旦夕。”
老御医也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应了。
送走了老御医,裴将军便转头去问小成公公:“陛下是什么意思?引蛇出洞?”
“陛下说,把陛下身负重伤,还吊着条命的消息传出去。过几日还要将军亲自领头,领百官去坛上祭天祈福。若是旁的人问起,也说陛下是身负重伤,看那位徐大人是什么反应。”
裴将军想了想,也点头应了。
“陛下有安排,臣不敢不遵。”裴将军道,“说来惭愧,也是我与萧绝跟丢了元策,这才……”
小成公公勉强地笑了笑,宽慰他道:“也不怪将军,萧启与元策勾结在一起,又筹划了三年,不是这样容易就能捉住的。”
才说话,钟遥便在宫道那边下了马,手里拿着张纸,匆匆赶来。
见裴将军与小成公公,抱了抱拳,问道:“陛下伤得不重吧?”
“不打紧。”裴将军也嘱咐他,“旁人问起来,只说陛下不好。”
“好。”钟遥一路赶来,气喘吁吁的,“陛下现在方便么?我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小成公公进去通报,留裴钟两位将军在外边等着。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钟遥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阿尘怎么样了,他走了快有半个月了吧?”
裴将军也叹气:“萧启藏得紧。”
小成公公很快就出来了:“陛下让两位将军进去说话。”
叩首行礼,钟遥将一直拿在手里的纸张展开给萧贽看,是之前许观尘给他画的、定国公府丹书铁券里藏着的舆图。
舆图原本没有标示,但是钟遥标上了字。
“这是观尘从前给臣画的图,昨日晚上臣忽然就看明白了。”钟遥指着纸上线条道,“这图上全是线,山河不分。这是雁尾山,这又是雁喙山,当中山谷还有一条,是惊弦水。这地儿在雁北大漠深处,人迹罕至。”
萧贽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萧启就是为这个,才烧了一整条街,把他给绑走的?”
钟遥想了想,点点头:“应当是。”
“不是。”萧贽却摇了摇头,“朕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为了这里边的军队,后来明白了,萧启要兵,元策也可以借给他。”
“那这东西……对他来说只是增加胜算的筹码?”
“是。”萧贽道,“今日若朕中箭身死,他的筹划就成了,也就用不着这东西了。”
裴将军问道:“那陛下怎么想?”
“皇帝遇刺,重病不起。”萧贽往榻上一躺,“要舅舅去祭天祈福才能好一些,要坐轮椅去栖梧山行宫修养。朝里不是有那位徐大人吗?让那位徐大人把消息递给萧启,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钟遥将舆图收好:“这张图,臣想着,还是要传给雁北,让那边人去雁山和惊弦水附近看一看?”
“飞扬跟丢元策的地方,也要再查一查。”
萧贽反手从案前抽出□□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翻了一页经书来看。
……
暴雨将歇,许观尘丢了竹杖,在林子里狂奔。
其实他跑得不快,手上脚上还挂着镣铐铁链,病弱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住,怎么能跑得快?
身后萧启骑着马追上来,喊了他一声:“观尘。”
许观尘扶着树,腿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拖着步子再往前走了两步,前边是低矮的山崖,下边还是那条河。那条二月初踏青的河流,因为才下过暴雨,河水水位上涨,水流很是湍急。
原来走了这么久,他连这条河都没有走出去。
身后萧启亦是下了马,趁着元策没跟上来,他才敢说:“观尘,你不要生气,你过来,我同你说。雁北只是暂时给了元策,过几年就拿回来了。说把你送给他,也是他胡说的,我没说过。”
他这话半真半假,许观尘却再不敢信他了,只是往后退。
许观尘继续往后退,萧启还是一遍一遍地向他解释雁北与元策的事情。
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萧启抹了把脸上雨水,道:“你兄长还有师父还都在我手里,你别退,你过来。”
许观尘也回头看了一眼,原来他已经走到山崖边上去了,脚下河水湍急,夹杂着碎石。
山崖虽然不高,但是下边就是河流。萧启与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许观尘不会水。他若是跳下去被河水卷走,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