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总是被教做人(23)
这相思剑法借敌之势,他越强悍,这剑的反击便越强,就如没人能打败娘亲对儿子的思念,情爱之事,本就毫无道理。胜败乃兵家常事,败给这种剑法也不意味着弱,没什么可耻的,我看他也未受伤,便劝他回去用膳,他却恍如没听到我说话,心事重重。
我见周围人都已散去,只有我们和白界还在,想开口再劝,却听他忽然问道:“明月,你思念你娘吗?”
我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便答道:“属下生来便被抛弃,未曾见过她,又怎会思念?只听闻她是个剑客,剑法卓绝,当世难寻敌手,极度厌恶被束缚自由。”
他剪水般的眼瞳好似蒙着雾气,却忽得垂下细密的眼睫遮住那双眼,怕被人看到似的。我想他自幼失去娘亲,定是又被那相思剑法勾起回忆,这张脸实在貌美,竟让我觉得有些凄楚可怜,转念又想,他若可怜,我岂不更可怜,被他屠杀的无辜哪个不可怜?
正想着,却听他抬眸看着我,问道:“你也想离开长生殿吗?”
这视线阴冷如毒蛇般,令我浑身发寒,他们父子两个疑心病都重,先逼我服下昙逝,还不放心,又给我种情人蛊,到了此般地步竟还不信我,便诚恳道:“除了长生殿,属下还有地方可去吗?况且有情人蛊在,我哪里能逃得出您的掌心?”
他便不再说话,沉默许久才与我回去吃饭。
过了午后,我本有些疲惫想歇息,但在客栈中我没有自己房间,又不愿对着少主的脸,既然他昨夜答应放我出门,便自行离开。
临到楼下时恰遇到白界,她见了我那狐眼勾得越发妩媚,问:“陆郎,许久没见你救人了,她长得好看吗?是哪家姑娘?”
我们来时路上并未有机会说话,我也不爱与她说话,但提起此事,我想起上回惨死的红杏,唯恐她再去找柳如言麻烦,只好平静道:“白护法,你要怎样便冲我来,莫为难小姑娘。”
她眼尾桃花开得更艳,笑靥如花:“你还与过去一个样。可我也是小姑娘,怎不见你疼我爱我?”
我心道,你哪是柔弱的小姑娘?我敢放松警惕你反手就是一刀,谁还不知道谁?面上却不答这淫秽之语,错开她前往武道大会,打算找剑寒清赔罪,免得被认为我要造反。
环视四周竟未见他的身影,他竟没来守擂,想是喝酒去了,便远远寻棵树坐下专注看他人比试。
有上午的珠玉在前,下午场难免黯然失色,我昨夜睡得太晚,忍不住犯迷糊,不住点头险些睡着,便有人轻拍着我肩膀唤我名字,还未睁眼便听到那尾音上扬的轻佻声音:“碍事的人终于不在了,小明月,来陪本宫聊聊吧。”
我抬头看清面前的人身姿颀秀,面如冠玉,与上回不同的是换了柄新的翠色碧玉折扇,轻摇玉扇,一身风流气,正是太子。
我环视四周,未见精兵侍从,只有他简装出行,想来他所说碍事之人当是少主或剑寒清,也不知他贵为太子,还怕大哥做什么?不过仔细想想,剑寒清的确可怕,我如此心狠手辣的妖人也拿他毫无办法。
便勉强点头道:“太子有何指教?”
我向来守礼,他却收了折扇唐突地拉起我的手,笑吟吟道:“本宫喜欢你很久了,你可愿陪我进宫,往后让本宫来照顾你?”
头回有人说喜欢我。
我呆住,困意一扫而光。
这太子似乎也是个疯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竟上来便说这个。我再观他面上嘻笑,想来是玩笑胡闹罢了,便平静下来,正色劝道:“太子莫要玩笑,在下与你不熟。”
他见我不信,带笑的眼里露出急色,那温热绵软的掌心将我微凉的手指包裹着不让我抽出,我垂眸看着自己苍白枯瘦的手背,连青筋血脉都清晰可见,听他说道:“怎么不熟?你不认得本宫,本宫却自知道你的时候起,便想疼爱你,照顾你,娶你回家好好待你了。”
这污言秽语听得人一阵火大,我见这手文弱无力,只要轻轻攥紧便能将它握断,不由抬眸冷冷瞥他作为警告,他却同他哥那般得寸进尺,缠上来环住我肩膀,埋入我肩窝,厚颜无耻地道:“还有,叫太子多生疏,叫哥哥便是。”
他非习武之人,身材却比我强健,我这不留神竟被占了便宜,顿觉奇耻大辱,正欲拔刀教他做人,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静静立着道高挑的身影,将那午后斜射的光尽数挡住。
我看到他背光而立,神情隐在阴影中,晦暗难辨,身子僵住,准备好赔罪的话都忘了怎么开口。
这时却觉身上一轻,是他扯着太子的手臂将其拖拽起身,拉至树后没人看到的地方,压低声音训道:“我昨日怎么与你说的?不长记性是不是?”
我见太子平时风流堂堂,威仪万千,在这煞神面前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只小心翼翼地将我挡在身后,矮声辩解道:“讲道理嘛,大哥。咱们自小一起长大,你明知我对小明月爱慕已久,却瞒着不告诉我,如今总算找到,你却恐吓不许我靠近,你倒说说是为何?”
我仍未明白这个爱慕许久是怎么回事,便听剑寒清握剑的手攥得咯吱作响,面无表情道:“你懂什么是爱慕?”
太子悄悄拉着我的手,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争论道:“大哥,不懂的是你。明月长得好看,谁会不喜欢?难道人人都像你这样,除了打架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吗?”
我心里补充,还知道酒。
又见剑寒清面色沉着,已很不好看,是每回要收拾我前的迹象,我本就惹他不快,便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离这登徒浪子远点,怕被伤及无辜。
剑寒清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是对我说道:“闭眼转过身去。”
我惯来幸灾乐祸,不能亲眼看到别人被收拾,心里难免有些遗憾,面上却乖乖地点头转过身去。便听到身后太子求饶喊道:有话好说,别打脸……
接着便听剑寒清嫌弃的声音,道:“不许叫,打两下便喊,以后怎么当皇帝?”
于是连哀叫声都没了。
我心道剑寒清揍就揍了,还堵上人家的嘴不让叫,这不是欺负人吗?
待他管教完弟弟,我见太子脸上安然无恙,只是头发乱些,衣裳沾了灰,看来是危急关头只顾护着那张俊脸,仔细看来,他与剑寒清眉眼确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英气,一个风流气。
太子被收拾一番后老实许多,不敢再上前拉我的手,对我赧然笑笑,道:“你说得对,我们的确应当先了解对方。小明月,本宫今年二十有五,未有婚配,性格开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周未来皇帝,长得也还可以,若没有喜欢的人,不如考虑一下本宫?”
我无言地看着剑寒清,希望他能管管。
剑寒清阖上眼,再睁开,咬牙沉声道:“你打从娘胎出来,说过爱慕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你明知他……还问我为何?对着那棵树罚站去,没我允许不许说话,待武道大会结束,我会亲自送你回宫!”
绝对的武力逼迫下,太子终是忌惮自己那张俊脸被打破相,只好乖乖罚站,那之前仍恋恋不舍地对我说道:“小明月,本宫的话要好好考虑,我等你回复。”
我已尴尬万分,别过脸去不愿答话。
待他安静罚站,剑寒清才看向我。
我想起上午那事,抿唇不言,低头任由他看,却感到他的食指轻轻落在我眼下的青黑,想将那倦色擦拭干净似的轻拭。敏感处被触碰,我忍不住垂眸,眼睫发颤。平日我没惹他便被好生收拾,今日我当众顶撞,他没动手已给足我面子,这顿修理定是逃不掉。
可我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柔和,想起今日对上我的刀时他骤然撤去杀气的剑,便胆子大了,低声商量道:“今日多有得罪,您要如何处置在下都认,只是可否允许我先休息一会?”
他不说话,将我的刀与他的剑搁在身旁,在这遍地枯黄中靠着身后树坐下,垂眼视线自己身侧轻点,我会意,乖顺地挨着他坐下,总算得到片刻安宁。
我看着台上的比试,忍不住问道:“您为何不来守擂?难道不想夺魁了?”
他抬起下巴望向太子,不悦道:“这小子送了我两坛美酒,我这酒鬼,怎能忍到夜里?只能认输。”
我就知道,此乃头等大事。
他也问:“你看今日的剑法如何?”
我便道:“借敌之势,不愧是不败之剑,但弃刀换剑太耗时间,不知这剑意是否能与刀意相通?”
他嗤笑道:“能,我还能学会刀法亲手教你,小护法,我劝你闭眼做梦,这样快些!”
他说着,滚烫的掌心揉着我的发顶,轻柔又怜爱。我觉得有些丢脸,却不敢挣扎反抗,他顺势揽住我枕在他胸口。
我不喜被人靠近,但没他允许却不敢擅自动弹,只浑身僵着呆在他怀里,后背紧贴着他炽热的胸膛,隔着衣服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还有他胸前紧实肌肉。
我感到他的手顺着长发滑下,如爱抚幼崽般,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我的右肩。在这罕见的温柔抚摸下,我渐渐放松下来。
此时阳光照得暖意融融,我靠在最炽热温暖的地方,眼皮越发沉重,视线瞥过台上的刀光剑影,瞥过我淡青色衣摆,最后看到我的刀和他的剑,正并排搁着,感到分外安心。
我的刀虽非神兵利器,但无论劈砍杀人都无比称手,它陪我熬过人生最黑暗的五年,保护着我,我至今也不舍丢弃,便取名为惜年,希望它能陪我走到最后。
我在这胡思乱想中,终扛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梦中未有绝世刀法,却梦到我变作今日看到的那片枯叶,正如它那般卑微孤零,寒风吹起,本该遵从命运随风而去,化为尘泥,却因这一时的怜惜,得以片刻喘息,我觉得这雪白衣襟上有无限温柔。
第二十二章 兄弟
我再次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不是青天白云,而是床帘帷帐,身下的触感已非冰冷的枯枝落叶,而是温软的被褥。
我慢吞吞地坐起,认出自己正身处剑寒清那间风景极佳的房间,天边橙红,晚风习习,他正坐在窗边对着晚霞饮酒,长发束起,白衣疏朗。
想来我是睡到散场仍未醒,便被剑寒清搬回这里。但我虽入睡快,却也容易惊醒,不知他是怎么搬的,竟让我未能察觉。
我头脑清醒许多,朝周围望望,未见太子身影,正有许多疑问,便见剑寒清偏了偏头,看向我。
我心底不由有些窘迫,便打算起身,这才发现我睡着时连外袍和靴子都被脱去,忙拾起搁在床尾的青衫,恰好见到他的饮千钟正静静靠在床尾,几乎贴着我的手背。我盯着那剑,也没蠢到认为他没有剑便人畜无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