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踏春(24)
作者:窥花客
时间:2019-07-15 07:20
标签:狗血 虐文
万红庵不肯抬眼,垂首道:“此涉太子终身大事,怎好随便评议?”
孟谌却不肯放过,复往他腰上搓/揉几把。万红庵无法,只得答道:“素闻宝音王姬才德俱馨,太子又放逸骁勇,二人相互彰映,想来确是良配。若结亲,他日必当共荣一室。”
那声音虽轻,却也撇开鼓簧丝竹,传入座下众人耳里。孟柯人蓦地从座上蹭起,把案上碗碟碰洒大半,身子摇摇坠坠,径直出了角门。
席上众人不知因由,都面面相觑。马兰勒只以为孟柯人心高气傲,瞧不上自家王姬,顿觉脸上无光。便有那久惯牢成的来打圆场,道太子酒醉意蒙,并非有心之失。满堂盈盈沸沸、众声交杂,不多时又是载欢载笑,添新酒重开宴。
第五十九章
宴上人多口杂,吐息也浑浊,万红庵胸中憋闷,始终觉着有一口气堰塞其中,不得纾解。枯熬半宿,实在憋不住也,才向孟谌请辞。孟谌见他脸色实不甚明朗,便召来轿辇,吩咐送他回轩歇息。
行止半途,腹中酸水翻涌上来,万红庵赶忙叫停了轿辇,按着肚子往一旁的游鱼池边去吐。三口两口,甚么玉醪琼浆,都被兜底倒了个干净。倾吐完正愁没的揩拭,一张锦帕却从侧方递来。万红庵不疑有他,只当是抬轿侍从,便接过将嘴角抹净,怎料那人贴身过来,伸出手替他捶胸揉腹。
万红庵三两下挣开,见来人酒气醺醺、青眼赭面,却不正是先自酒宴上离席的孟柯人。但看他一步三跌,又凑近来,眼中只把人痴痴望着。万红庵心内惶惶,无端生一阵绞痛,竟扭头逃开。
他一路颠乱跑着,孟柯人也一路颠乱追着,二人先后至一拱檐廊桥。万红庵手扶桥沿,眼看孟柯人撵了上来,作势要往下跳。
孟柯人心中发苦,急得喊道:“你躲我作甚!”
万红庵反问:“你追我作甚?”
孟柯人见他十二万分的提防,身子扒着阑干不肯放开,眼神便黯了许多,冷笑道:“我哪里是追你,我正恨下头这一双泥管子贱的哩!明知人家不待见,仍巴巴往人屁股后头撵,是嫌冷风冷语吃得不多,还要大吃几斤!”说着竟把佩剑取下,拿剑鞘直往腿上抽去。
万红庵不忍看他疯癫,红着眼道:“可不是贱么,说了我俩一清二白,何苦还要来攀牵连?”
孟柯人听见这话,腿也不抽了,直接将剑抛下,一径朝万红庵扑来。
万红庵惊道:“你这干甚么!”
孟柯人攥住他胸口,瞋目切齿道:“来看看你这心是不是秤砣打的,怎比石头还硬,比冰霰还凉!”
“这你莫管,趁早把我看清,我俩也好各归道府,你不干碍我,我不干碍你。”万红庵笃定心思不去管他,只一昧把身儿往外抽,却不想被挤到阑干边沿,半个身子一倾便要滑脱。孟柯人慌得去拽,脚未爪稳,被带着一齐往桥下栽去。
噗通一声,二人双双坠入湖心,孟柯人仰头先钻出水面,又凫水下去捞人。谁知万红庵并不领情,仍只是避,挣扎着不肯让孟柯人搂。
孟柯人这回彻底灰了心,不管不顾将万红庵抱住,恸声号啕道:“不活了、不活了!索性一起死了,黄泉路上还能相随片刻;强似人间,打眼皮子底下过也只作不理不见!”正叫得起劲,见万红庵呛水,又慌忙将人托到岸边。
待上了岸,二人身上都被打得透湿,乌发绡衣渗水淋淋,风一吹便要起层白霜。孟谌将外衣解下,再三拧干,才披到万红庵身上。
云台上雾逐风涌、夜明宵清,月辉独照人而不语,二人亦是一时无言。孟柯人空望着湖中侧影,到底忍不住心中痴怨,问道:“你宴上那话,可是当真的?”
“怎不当真?”万红庵乌发黏湿,额间发鬓俱是水迹纵横;脸上也漉水盈盈,不断有晶莹珠儿自眼边鼻底滑落,“宝音王姬与你才般貌配,你去见上一见,指不定就可了心呢?”
“你这便教我死罢!”孟柯人吼道:“我心中已属意你,若生二心,立时教鹰啄了我的眼,教我肠穿肚烂、曝尸荒地,给豺舅分食着吃!”
万红庵扬手便是一巴掌,扇完自个心头也是一惊,看孟柯人脸上红痕灼眼,觳觫着往回缩去。孟柯人却扯住他的手,直道:“你打,再打多些!有本事便把我打死,只怕我做鬼缠得你更紧哩!”
万红庵道:“你何苦这般赌咒,堂堂太子闹得恁猪疯狗癫,面皮上就好看么?”
孟柯人道:“是,我端的没脸没皮,却不似你顾此言彼,口是心非。”略一顿,将万红庵扳向自己,不肯教他躲了去,“难道你就敢对天发誓,心中对我殊无半分情意?”
二人彼此痴望着,眼神胶着难分。良久,万红庵眼底神色一悲,并起三指道:“我若心中有你,便教天诛地灭、挫骨扬灰,死也得不着个全尸!”
“谁教你说这个!”孟柯人一把攥住万红庵肩颈,将他摁到地上,凑过头去堵了那口,不教他再出恶语伤人。
唇齿相会,竟似刀兵相交,孟柯人以舌为枪,万红庵把齿作盾,你推我抵,好一番缠斗。到底枪比盾利,撬开口子,伸进去一通翻江搅海。孟柯人吮着口中香涎蜜液,心却比吃了楝子更苦,阖上齿关叼住半截软肉不放,恨不能生吞了去。待一时消停,万红庵口舌俱破,汩汩流出血来。
孟柯人双目赤红,又往万红庵腮上狠啄几口,忽而几滴热泪淌下,碎在他脸上。一阵轻风过,携来几点寒鸦戚戚,孟柯人起身道:“我知你的心意了,明儿一早我便向父皇请了那门亲事,再不叨扰你。”
第六十章
孟柯人说一是一,翌日便向孟谌请赐婚事,愿娶宝音王姬,结与肃慎两姓之好。马兰勒本就中意他少年英豪,大喜过望,恨不当日便把宝音迎来,早早礼毕婚成。
番邦自是不拘小意,官家却不能不重礼节。保章正夜观星历,卜知吉凶,遂定了十一月辛巳日正是良辰,择为婚配。少府尚署则备下白雁一双,珠钗八支、福镯六对、并镶宝莲花金喜秤、鎏金蛱蝶双飞剪等金器六十件,玉器三十件、丝帛二百匹、观音茶六石、檀木及诸香料二车,作纳征礼。
宫里上下奔忙,孟柯人亦不得闲,镇日往太常处督制礼乐。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却日比一日消减许多。昌晏晨间为他束玉带,腰间竟空出二指还多,只好暗地咋舌,命人将鞓带都裁去半尺。
日里往来遇到宫人,不免都向他道喜,百般奉承贺敬。孟柯人倒也一一笑纳,昌晏随身带着些金箔银粒,打赏下去,回身见孟柯人早就走远,便一路小跑跟上。再瞧孟柯人脸上,却已没了笑意,眉宇间乌气沉沉,并无半分欢喜。
细算来,他与万红庵竟已有两月未见。
万红庵自那日回去,便大病一场。翠岫朱琛只当他在外落水,害了寒凉,却怎知几副祛寒的药帖下去,毫不见个起色。这才又请医官,诊得他是心忧气悴、滞郁于胸,又受凉气侵体,由此内外煎迫,拖累成疾。
孟柯人并非不知,偶然过停云轩,闻听屋内咳嗽声响,便不由放缓步伐。一时心神恍惚、踌躇不前,待昌晏催促起来,才得醒转。回首往事,竟纷纷如潮之至,又滔滔如水之逝。见时春尚早,梁燕啾啭成暖巢;别时秋又去,芳华委地散作尘。
日月跳丸,转眼间婚时已近,肃慎的送亲队伍行至司州境内,不日便可到京郊。按例当由太子亲自接迎,以成大典。
这日百僚毕至,集于东门,俱为傧相,为孟柯人送行。只见两道边宫人持金提炉而列,孟柯人行于其中,头戴真珠远游冠,身着乌纱绛衣,绣麒麟补,足蹬粉底六合靴,佩瑜玉綦绶,实在威风凛然。
他行至供案前祭过先祖,奉诸般繁缛礼节,又辞过孟谌,这才翻身上马。正欲催鞭,忽听人群中传出几声咳嗽。原来万红庵近日身子渐有起色,本见不得风,亏得有人谏言,道太子娶亲诚乃一国之喜,何不使鸾镜君见礼,也好沾喜除个病气?孟谌一想也是,便带他出来,却是里着一件翻毛紫貂袍,外罩一件灰鼠斗篷,给裹了个严严实实。
眼瞅着那斗篷将人大半个脸面也罩住,自马上望去,只露出个瘦削的下巴尖儿。孟柯人握紧了双手,别开眼光,终是扬鞭一挥,纵马而去。
一时诸事已毕,群臣也叩别君王,作鸟兽散。万红庵右眉突突直跳,手捂前胸,只觉腔子里一阵窒闷。孟谌便拿面颊试他额上冷热,又以手抚其背,温声道:“先让朱琛送你回轩,朕去机枢阁批几本折子便来陪你,如何?”
万红庵自然应喏,正欲回身,远处却又传来马蹄阵阵。众人先觉怪奇,后又惊哗,纷纷举目望去,见一骑红尘自地平处飞驰而来。
蹄声愈行愈近,扬尘处人皆避让,开出一条路来,渐至万红庵跟前,缰绳一收。马上人不动,万红庵亦不动,只呆呆立着,任那马的鼻息喷到面上。
光禄卿阮臣见眼前情状诡谲,因问:“啊呀,殿下如何去而复返?”
又有太常卿杜舜躬身道:“接迎送往俱是向天地请来的吉时吉日,怎好延误,殿下还当速速去了,莫出差池!”
任人群间沸沸攘攘,孟柯人却只充耳不闻。他将马鞭伸向前去,将那斗篷挑开,定定看着万红庵的面道:“我要娶的人便在这儿,还往哪里迎去?”
四下一时阒然无声,万红庵瞠大了双眼,亦是死死盯住孟柯人。天光冥冥昭昭映二人身上,竟似过了一世那般长。
蓦地身后传来巨响,祭祖的供案被掀了个底朝天,香炉骨碌碌滚落地上,香灰四散纷扬。万红庵回魂一般转过身去,只见孟谌发怒穿冠,额角间已青筋暴起,正凝望着他。
第六十一章
已过数十日去了,宫里宫外、朝野上下,竟无一人再敢提当日之事。太子于接迎王姬之际悔婚,一时君王震怒,群臣无策。孟柯人当即便被押往至宗正府中收看,万红庵则被软禁在停云轩内,即便翠岫珠琛亦进出不得,每日只由宫人递送三餐吃食。
久与众人隔绝,又不通音信,万红庵自不晓得外头景况。乃至夜里入梦,常梦到孟柯人改了心意,遂又与宝音成婚,二人红烛影里挑喜帕,翠纱屏里画鸳鸯,好不偕美缱绻。翌日醒转,便自去端水靧面,洗了脸上泪痕。
他又怎知,其时孟柯人被看押在宗正府上,正挨刑受罚。短短时日,竟是鞭也抽了,笞也捱了,身上皮肉烂臭不少,可谓受尽平生未受之苦。饶如此,孟柯人仍不肯迎亲。朝中无法,眼瞅着送亲队伍已至王畿近郊,只得另作他选。
可试看当朝王亲贵戚,与宝音年岁相配者实在寥寥,多又娶妻。未必堂堂一族王姬远嫁过来,就合该做妾?此事若不处理得宜,闹出事端,却不又平地起兵戈,喜事变衰事。正当火燎了眉毛,十万紧急之际,竟是孟广清一气遣散了自个满堂妾室,将宝音迎进安平王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