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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纪事(197)

作者:非言非默 时间:2019-07-06 15:12 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年下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为了避免大家族被这条律法一代代分化,长房嫡支掌握的田地被越分越少,对家族的掌控权被一代代削弱,很多家族会广置祀田,然后由长房嫡支来掌握祀田,这些祀田,就是最重要的族产。
  按理来说,既然称之为族产,那么这些族产的收益应该用于全体族人,利益均沾才是正理,但是这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道理怎么样,实际上就会怎么样,而是谁掌握了族产的分配权,谁就拥有了家族的支配权,通过对财物的各种分配,自然而然就得到了族人的支配权。
  这些道理,看起来很复杂,说穿了很简单。
  大到一国之君,小到一家之长,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掌握权力的,只要掌握了利益的分配权,自然就拥有了人的支配权。
  周家作为一个下有对策的家族,周贵妃祖父的名下,田地不算多,只有几百亩地,所以周贵妃的几个叔父,分家的时候一人也就分了百多亩地,一个三进的宅子,外加一些浮财。
  就算到了周贵妃的父亲这一代,家里的田地也不算多,数量和祖上差不多。
  但是周家的族产,经过几代人积累,已有上百顷田地,这里面的利益,自然很可观。
  周家长房掌握着这么一大笔族产的收益分配,自然是他们说什么,族人就应什么了,毕竟周家的其他人想要读书、应试、选官,都需要族里的支持,换而言之,就是长房的支持。
  和长房交好的,听长房话的,长房的支持力度就强,不听话的,肯定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现在,她的几个叔父想要分族产,这不但是要挖长房的墙角,还想要掘他们周家的根呐。
  周贵妃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脸上不由得有了怒意。
  长房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就是皇儿的利益,接下来还有件最大的事没有办,日后需要的银子数都数不清,这些人现在这么干,分明是要拖她的后腿,坏她的事。
  “呵,果然是混账透顶,拿我的名帖……”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又开口,“母亲请放心,我马上派人去府衙走一趟,周府尹虽然不是我们的本家,好歹也姓周,这点面子应该还会给的。”
  周贵妃本来想让人拿着她的名帖去传话,想了想又放弃了。
  这虽然是她的家事,但是案子经了官府,就变成了政事。
  后宫不得干政,这话很多时候就是说说而已。
  皇帝乐意,后宫就能干政,甚至连奏折都能帮皇帝批阅。不要以为批阅奏折是件苦差事,皇帝言出法随的权力就蕴含在这一张张奏折里。薄薄几页纸,寥寥几个字的批示,常常意味着无数利益变换,不能对奏折批示做主的皇帝就是所谓的傀儡,只能起个橡皮图章的作用。
  皇帝不乐意,后宫就不得干政,一旦有人手太长,管了不该管的闲事,皇帝就有了名正言顺收拾人的最好理由。
  周贵妃不敢去捋皇帝的虎须,试试看皇帝是否能容忍她干政,一旦拿了名帖就留下了切实的证据,派个小内侍去传话才比较妥当,事有不逮的时候,完全可以推说是小内侍自作主张,就能把她摘出去了。
  当然,周贵妃也知道府尹忠于皇帝,但是她周家又不是皇朝的顶尖名门,就算皇帝容不下世家豪族的势力,排在她家前面的家族多着呢,皇帝不至于第一个拿她家开刀。
  既然周贵妃觉得这只是家族内部纷争,而不是皇帝在拿人开刀,自然不怕府尹不给她这个面子,她目前是后宫第一人,虽然经过先前皇帝遣散后宫这一闹,明眼人皆知如今的后宫已成摆设,但是她还是三皇子的母妃,就算府尹不给她面子,也要掂量一下,这般铁面无情,是否会得罪了三皇子。
  有着这层考量,周贵妃自然以为只要她的意思到了,这事也该了了。
  结果,却大出她的预料,她派人过去传话后,周府尹只说知道了,却没给个实话,又过了几日,她的几个叔公也加入了这场争族产的闹剧。事情越闹越大,加入这场闹剧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周府尹就顶不住了,他直接在朝会上把这事奏给了皇帝,请求皇帝裁夺,皇帝就命朝臣们廷议。
  廷议的时候,自然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听起来好像哪边都很有道理。
  按照习俗,要求分族产的人肯定是大大的败家子,要被正人君子们喷个狗血淋头,但是律法并无规定,族产不可分,族产是家族内部的约定,而不是官府盖章背书的律法,如果有族人要求按家产来分,官府就该帮他们分。
  朝臣们讨论来讨论去,又开始讨论,按照诸子均分家产的律法,父辈将置办的田地放入族产,而不是留在自己名下,是否有钻律法空子,隐匿家产,对其他子嗣不公的嫌疑。
  这事怎么说呢,若是无人当众提起,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而且都有这么做的理由,肯定不会有人去反对。但是被人在朝会上提了,就算心里想支持这么做的人是大部分,这话却不能这么说。
  如今正是明君临朝,贤臣当道的大治之世,奸臣贼子在朝堂上是没有立足之地的,既然大家都是“忠臣”,那就只能说些忠臣该说的话。
  所以,皇帝的“忠臣”们,讨论了大半天,最后达成了共识,赞同周府尹的意见的确是老成之言。
  这种事,民不告官不究,但是有人告了,官府就该帮他们分。
  当然,达成这个共识的时候,他们心里都打定了主意,回家后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家里的人,不能让自家也生出同样的幺蛾子。
  周贵妃收到这个消息,气得喉头一阵腥甜,差点吐出血来。
  她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灌下了一盏凉茶,才勉强压下了心头翻滚的情绪。
  她的威势,源于皇帝,源于三皇子,但是真的有人不给她这个面子,就算她有了合适的机会,可以秋后算账,但是眼前这个亏,她就是吃定了。
  她恨得牙痒痒的,却拿府尹没办法,就算她想在皇帝那里给人上点眼药,让人知道得罪她会有什么下场,但是皇帝绝迹后宫很长一段时日了,没有皇帝的旨意,她根本就没法见到皇帝,想说个小话诋毁一下别人都没有机会,除非她天天在太后宫里堵皇帝,才能在皇帝来给太后请安时见上一面。
  但是每次到了太后宫里,她看到被太后养在膝下的二皇子,就算她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也是一阵说不出来的腻歪。
  二皇子既嫡又长,如今养在了太后的膝下,就算身后没有母族助力又如何,皇帝正值盛年,只要皇帝有意,现在帮二皇子培养助力也不迟。
  而且人心都是肉长的,二皇子养在太后这里,天长日久相处下来,到了最后,太后恐怕也会帮二皇子筹划起来。
  比起家里的事,或者永宁侯,这事才让周贵妃更加难以入眠。
  但是皇帝和太后是尊长,他们的安排,旁人无从置喙,也不会有人来问周贵妃的意见,所以她就算反对也没有任何用处,甚至她连反对的意思都不敢有丝毫流露。
  二皇子是嫡长,按理来说,没有其他人的盼头。
  但是皇家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地方,这世上所有的规矩,所有的律法都是为了规范别人设的,皇帝本人是不会被这些规矩束缚的,只要皇帝愿意,这事就并非没有一点盼头。
  幸好,皇帝对三皇子还算比较喜爱,但是皇帝是君父,他的喜爱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做戏,无人说得清,所以他的这点喜爱,要指望,又不能全部指望。
  这些事,才是周贵妃真正忧心的大事,其他的事,都是小事了,甚至是永宁侯的事,与之相比,也是完全不值一提。
  现在开始筹谋,等到尘埃落定分出胜负时,起码是十几年后了,那时候永宁侯在哪里,都是个未知数。
  她家的事,恐怕是有人在捣鬼,这背后之人……
  周贵妃脑中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同样有子嗣的宫妃身上,或许还得加上太后,因为此事分明打击了周家长房的势力,也就是打击了三皇子的势力,受益的自然是其他的皇子。
  既然她家不得安生,那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其他人家也别想安生。
  周贵妃轻轻抚着茶盏,慢慢笑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名剑如虹
  弘庆元年五月下旬, 入夜时分,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通化县县衙附近的一幢大宅门口。
  这幢宅子原是城中富家所有, 如今,总领天下清丈厘田事务的钦差大人谢萌谢少司正就下榻于此处。
  马车停稳以后, 从车上很快下来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
  那人下了车, 四处张望了片刻,才理了理衣衫,向门口走去。
  大宅的门口有禁卫驻扎守护,谢家也有家下人在门口守着。看到那人,早有机灵的小厮奔了过去,打着揖口呼“金先生”, 笑容满面地将那名男子迎了进去。
  谢萌这些日子忙着理事, 此时还不曾回到内院歇息,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先让人伺候着来人洗漱了一番, 用过了膳食, 才在书房见了那人。
  “东主!”那人进了书房,抢先施礼。
  “先生无须多礼, 快请坐!”谢萌扶着他的手, 阻止他拜下去,转而请他坐下来说话。
  主客二人客气礼让了一番, 各自落了座, 上了茶,闲聊了几句, 谢萌才问起了正事:“不知先生此行是否顺利?”
  “东主,金某幸不辱使命!”
  金先生是谢萌的幕僚之一,他这人很有些急智,经常帮谢萌办些难办的差事。先前,谢萌给了他一份名单,让他给名单上的人家找点事做做。
  他趁着厘田这阵东风,以周家为突破口,花了些时间布局,挑起了周家某些人的贪念,打起了争族产的官司。周家的官司还未了,名单上的其他人家也陷入了类似的风波,他在其中浑水摸鱼,把该办的事都办了,然后挥一挥衣袖,抹去了所有的痕迹,深藏功与名,悄然隐退了。
  至于这些吃了亏的家族,会不会因为疑心有人捣鬼,向有旧怨的家族下手,把更多的家族牵涉进来,最后弄到事态扩大?
  反正事态扩大了,自有高个子顶着,而且这事对高个子分明有利,所以他也不怕没人出手收拾后续。
  “如此甚好!”谢萌得了他这话,也就安下了心,没有与他详谈这里面的手段,反而说起了其他的事。
  他得到的圣命是清丈厘田,帮皇帝给人找点麻烦只是顺便的事,如今金先生已经帮他处理好了,他就不去多问了,只专注于接下来的大事。
  谢萌对这点小事不是很在意,授意谢萌干这种事的皇帝陛下,当然更加不在意了。
  周贵妃若是知道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她强忍下来的那口心头血,必然要吐出来了。可惜,皇帝命人收拾了周家,她都不知道主使者是皇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时时刻刻,皇帝隔了几个月才报年前卫衍被人欺负的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大概介于两者之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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