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纪事(179)
高庸不知道皇帝要红丝线做什么,不过看皇帝这架势,今夜他拿不到东西,显然他是不肯关窗了,永宁侯又早早睡了,根本没人劝得动他,想到这里,高庸赶紧吩咐人去拿东西。
很快,两条用来打络子的红丝线,呈了上来。
景骊取过一条,打了个结,套在了一个小雪人的颈上,另一个也如法炮制,如此这般,两个小雪人的脖子上,都戴上了红丝线,然后他又抓起了垂下来的四条线头,缠绕在一起,打成了一个同心结。
他打的同心结,是最简单的那种样式,但是一看就知道,那是一个同心结。
打好了,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问高庸:
“高庸,你来看看,这两个小雪人,是不是一个像朕,一个像卫衍?”
高庸走到了皇帝的身后,看着窗台上的那两个小雪人。
两个小雪人并排坐在一起,就像两个笑嘻嘻的小娃娃,不过高庸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他们到底哪里像皇帝和永宁侯了?
但是他要是这么没有眼色,实话实说,皇帝肯定不会满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同心结上,心中了然,说道:“的确很像,老奴一看就知道,这是陛下和永宁侯。”
就算他是在睁眼说瞎话,但是为了让皇帝觉得满意,这瞎话他还是得说下去。
“陛下,外面冷,把窗关上吧。”高庸看了一会儿,又劝说道。
皇帝开了这么一会儿窗,殿内就冷了许多。
“不急,再开一会儿。”景骊越看越喜爱,伸出手指摸了摸卫衍堆的那个小雪人。
小雪人像卫衍一般乖巧,一动不动地任他摸着。
“陛下,永宁侯要是知道了,您大半夜要去开窗,肯定会劝谏您的。”高庸自己劝不动,只能拿出了杀手锏,拿卫衍出来说事了。
“怎么会,卫衍已经懂事了,不会再说朕了。”景骊已经干了两件卫衍以前知道了,肯定要说他的事,但是卫衍都没有说话,他就笃定卫衍不会再动不动劝谏他了。
“其他的事,永宁侯也许不会来劝谏您,但是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难道永宁侯会视而不见吗?”高庸可不信永宁侯会突然改了性子,觉得他大概身体不舒服,才没有心思管皇帝。
但是皇帝这么吹冷风,要是吹出了病,到时候,永宁侯必然会念到皇帝耳朵疼的。
“行了行了,关上吧。”景骊也想到了这个后果,退后了几步,让他们来关窗。
窗户合上了,北风被关在了外面,那两个小雪人,也被关到了外面。
高庸随着皇帝走回了起居处,让人送上了温热的水,供皇帝洗手,又多添置了一个火盆,把殿内的温度重新升了起来。
景骊坐了下来,喝了口热茶,缓了缓神,才重新去翻书。
他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身上的寒意都散去了,才放下书,进了内殿。
内侍们跟着他进去,服侍着他上了榻。
他坐在榻上,摸了摸卫衍的头。
卫衍哼哼唧唧了几声,慢慢坐了起来。
“怎么了?要喝水,还是要解手?”
“解手。”
卫衍下午就喝了许多糖水,晚膳又喝了汤,早就想爬起来了。前面皇帝不进来,他睡得有些迷糊,懒得动弹,被皇帝摸了一下,他就醒了过来。
“让人来伺候,还是朕抱你去?”
“不用,臣自己去。”卫衍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脸红。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人伺候解手,或者皇帝抱他去?
也就是皇帝,每次这种羞人的话,他都可以光明正大地问出口,也不怕听到的人会脸红。
被皇帝这么一闹,他彻底醒了过来,赶紧下了榻,进了净房,放空了身体。
出来后,他洗过了手,用丝巾擦干了,才重新回到榻上。
他刚刚好好睡了一觉,身体终于舒畅了,不再像下午那般燥热了。
他依偎到了皇帝的身边,任由皇帝摸着他的背。
“怎么了,睡不着?”景骊摸了一会儿,见他始终醒着,问他。
“嗯。”卫衍睡了这么久,一时之间倒是真的不困了。
“过两日,和朕去西山行宫住几日吧?”景骊见他不想睡,和他说起了话。
“嗯,陛下准备哪天出发,臣要回府一趟,安排一些事情。”
“这几日还有宫宴,等到……”景骊掐指算了一下,“等到初七,咱们就出发。”
新年里,宫里有着各种各样的赐宴,皇帝虽然不需要从头陪到尾,但是却需要一一现身,等前面这几日过了,后面就不用这么忙了。
他俩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渐渐没了声息。
京城里,沉浸在过年的喜悦气氛中,皇朝的其他地方,同样是在热热闹闹地过年。
不过,有一个无人注意的小插曲,在大年初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民议司的张榜栏里。
民议司每隔三月,都会出现十个议题,许多不曾入仕的读书人,都挺关心这些议题的,弘庆元年大年初一,民议司新出的十道议题里,第一道就是论富者强买贫者田地的危害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家之事
到了第二日, 又是各种各样的宫宴。
新年里面,能够得到皇帝接见的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或者来贺年的小国使节, 基本上都会被皇帝赐宴。
卫衍有时作陪,有时趁皇帝在忙着, 他就忙里偷空, 回府一趟,安排一些家事。
这个新年过下来,他和皇帝的关系,已经成了朝中众所周知的秘密。
当然,年前朝臣们已经折腾了一次,却被皇帝随手分化, 没取得什么有效的成果, 新年时,无人去触皇帝的霉头,给皇帝找麻烦, 给自己找不自在, 至于年后,会不会再来一次, 就要看有没有合适的发难机会了。
初六那日, 卫衍换了身素净些的衣服,向皇帝告了半日假, 出了宫门。
“侯爷!”赵石等人得了消息, 知道他今日要外出,早早就守在了阙右门外。
阙右门是午门外的侧门之一, 供王公出入,从这里走,比从承天门出入更方便,卫衍身为侯爵,自然可以从这里出入。
“去小窄街。”卫衍上了马,吩咐道。
他带着一行人,穿街走巷,很快来到了李大郎家。
李大郎家,前几日都是闭门谢客,不去惊扰邻居们过年,今日,他家大开了院门,供亲戚们上门凭吊。
卫衍等人进了小窄街,犹如几匹光鲜亮丽的骏马闯进了毛驴群,李家的院子内外,不管是来帮衬的人,还是来吊唁的人,都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
李大郎生前是为朝廷的官员们端茶送水的,这点,小窄街的人都知道,但是竟然会有官爷们来给李大郎上香,却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李家的族长,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听到外面的人跑进来说有几位官爷来吊唁了,急忙整了整衣冠,出了院门,迎着他们走过去。
“这位大人是哪位府上的?”他先拱手作揖,才问道。
“我家大人姓卫。”赵石抢先回道。
“原来是永宁侯府上的,快请进。”李族长没见过卫衍,自然不知道他就是永宁侯本人,但是他记得永宁侯府的管事年前来送过丧仪。
现在,到了年后,永宁侯府又派人来吊唁……李族长的脑子转了转,觉得李大郎家现在虽然只剩下孤儿寡母老弱,但是族里以后还须照看他们几分,毕竟他们上面有贵人照看着,要是有人做得太过分了,李大郎家的去告上一状,惹得贵人发怒,就不好了。
他这么想着,跟在卫衍后面,进了院子。
卫衍进了灵堂,拈了三支香,拜了拜,将香插进了香炉里,李大郎家的带着儿女跪在一旁向他还礼。
卫衍说了声“节哀”,退出了灵堂,见李大郎的父亲坐在院子的角落里,就向他那里走去。
“大人!”李父还认得他,见了他,连忙站起来,要给他让座。
“老人家,您坐,不要忙,我自己来。”卫衍从旁边抽了条长板凳放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和他说起了话。
“老人家,大郎去了,家里可有其他糊口的营生?”
李大郎和他的家人,在这事里太过无辜,卫衍无法视而不见。皇帝有其他的安排,不让他现在弹劾吴盛,惩罚罪魁祸首,他只能想办法帮李家解决一点困难。
年前,他让大管家送了百两丧仪,足够李家办完丧事,过几年宽裕的日子,拉扯孩子长大了,但是李家的人要是没个主见,这居家过日子,没了顶梁柱,可不是件容易事。
不管是族里,还是邻里,家里没有支撑门户的人,难免会被别人轻视几分,一旦遇事了,其他人就要各种歧视他们,而有了好处,则会将他们排到最后。
卫衍当日居住在市井中,见识过不少这样的事。邻里之间相处得好,胜过亲戚,一旦旁有恶邻,家里没男丁的,或者男丁懦弱撑不住事的,就要被欺负。他今日亲自来吊唁,也有给李家撑腰的意思在里面。
“大人,我家大郎死得冤哪!”李父还不曾开口,李族长就挤了过来,哭起了冤。
“这桩案子,自有府尹大人,为你们做主。”赵石上了香,走过来,接下了这句话。
“是,是,这事小人知道。”李族长陪着笑,应和了赵石两声,才转而对卫衍说道,“大人,我家大郎去了,他的差事,就没了着落,您说以后他们孤儿寡母的,该怎么生活啊?”
卫衍听到这里,缓缓点头。
这北朝房的仆役,很多人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对这些市井百姓而言,却是一个很好的差事,当日李大郎能够得到这份差事,恐怕也是费了不少心力。
既然是份好差事,那么想要补这个缺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李大郎去了,李家要是不努力,恐怕就没办法补上这份差事了。
不过他想了想李家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唯有李大郎的妻子,正是壮年。
想到这里,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北朝房一向不用女仆役。”
北朝房用的都是男仆役,就算他出面,也没办法把李大郎的妻子弄进北朝房执役。
“大人,大郎家的还要照顾家里,就算您有办法让她去,她也去不了,但是我们李家还有其他男人啊!”李族长拿了个小马扎过来,坐到了卫衍旁边,和他仔细说了起来,“小人想着啊,我们李家另外出个人,去顶这个差事,这执役的月俸,分二成给大郎家,让她拉扯孩子长大,大人您看这么安排,行不行?”
“二成太少了吧,我看起码要一半。”赵石又插嘴了。
北朝房执役的月俸不多,一个月最多一两银子,但是这些人伺候的都是朝廷官员,只要嘴巴活络有眼色,各种赏银才是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