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许你(4)
张年瓴气得浑身发抖:“荒唐!荒唐!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梁祯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之相:“这倒是稀奇了,两份遗诏上的内容竟有这般不同……”
“你这份定是假的!”
几位阁臣先后喊了起来,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梁祯并不理睬,只道:“既然有两份完全不同的遗诏,那便让众人一块来评说评说吧。”
两份遗诏在一众人手中轮番传阅,光从面上看这两份遗诏上的字迹都是一样的,俱是出自昭阳帝之手,也都盖上了玉玺,只是这内容却是大相径庭,实在叫人不知该如何定论。
张年瓴身后的另一阁老争辩道:“那日陛下传召我等入宫,陛下亲手写下诏书时我三人都在场!怎可能做伪!分明是昭王你居心叵测,杜撰了这另一份遗诏意图谋朝篡位!”
梁祯神色一冷:“谋朝篡位?本王谋什么朝篡什么位?遗诏所书以五殿下瑞王即位,本王与瑞王素无交集,为何要冒这抄家灭九族的大罪偏帮他?”
不等对方反驳,他又道:“倒是九殿下是本王外甥,九殿下母妃宸贵妃是本王堂妹,本王与她同姓梁,要说帮,本王也该帮他们才是,更何况你们手中那份遗诏还给了本王摄政监国之位,本王若真欲意谋朝篡位何苦放着摄政王不做,去为毫无交情的五殿下卖命?”
宸贵妃愤恨不已:“梁祯!你是故意的!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情!你——”
梁祯冷眼觑向她,沉声提醒道:“宸贵妃娘娘,慎言。”
触及他寒若冰霜的目光,宸贵妃悚然一惊,背上无端地冒出冷汗,想到某些事情,嘴唇动了动,却再不敢说了。
张年瓴悲愤骂道:“竖子敢尔!”
梁祯立刻反唇相讥:“几位阁老不要仗着是百官之首,便沆瀣一气、欺君罔上、祸乱朝纲,假造传位圣旨等同谋逆,你们非要立个奶娃娃做傀儡皇帝,到底是想做什么?顾命大臣不够满足你们,还想改朝换代不成?”
“你——!”张年瓴被梁祯的咄咄逼人激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厥过去,全靠身后同僚扶着,才勉强立住身形。
大殿内众人你望我,我望你,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梁祯冷眼看着,再次问众人:“如今两份诏书摆在这里,各位以为如何?”
无人敢应声,祝云瑄神色复杂地望向这个时候也能淡定自若、泰然处之的梁祯,心头滋味更是格外复杂难言。梁祯并未看他,只与那几位阁臣对峙着。
张年瓴在昭阳帝的尸身前跪了下去,痛哭嚎啕:“陛下啊!老臣历经三朝,从来恪尽职守、忠君不二!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可如今……如今臣却是替您守不住这大衍江山了啊!臣无颜再苟活于世,不如这就随您一并去了啊!”
梁祯淡漠道:“张阁老这话未免太过了,这是在咒我大衍山河破灭吗?”
这话委实诛心,那张年瓴竟是被气得当场吐了血,整个大殿里顿时乱成一团。
混乱间,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串急如骤雨的脚步声,皇宫禁卫军里里外外地围住了整个甘霖宫,便是在殿内也能透过模糊的琉璃窗,看到外头攒动的人影和火把,隐约传来的刀剑离鞘的唰唰声响更是叫人惊惧不已。
禁卫军统领进到殿内来,扫了一眼殿中的状况,恭敬请示梁祯:“陛下驾崩,恐内宫出现异乱,下官已下令加强了宫中巡逻与守备,还请王爷示下。”
那一刻殿内之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微妙,似乎这才记起早在昭阳帝病重卧榻之时,整个京城的兵马包括皇宫禁卫军,都已归面前这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异姓王统一调令了。
他若是真想谋朝篡位,自己坐上那个皇位都未尝不可。
已狼狈不堪的张年瓴见状更是气极,怒斥道:“你叫这些人围了这甘霖宫……你……你是想威逼我等就范!你休想!老夫便是死,也绝不会让你这等乱臣贼子如愿!”
梁祯轻眯起眼睛,眼中最后一丝耐性亦宣告耗尽。
第五章 尘埃落定
大殿之内剑拔弩张,榻上昭阳帝的尸身已无人在意,众人的焦点全在那两份截然不同的传位遗诏上。张年瓴不愧是三朝元老,便是被气得吐了几回血,依旧毫不退让,很快又中气十足地骂了起来。
梁祯不再搭理他,接过那已在一众人手中传了个遍的两份诏书,沉了沉目光,忽然开口,却是冲着妃嫔中一正低着头小声啜泣的女人说的:“昭仪娘娘,十日之前您晋位昭仪时所接册文是否尚在寝宫之内?”
被点名的方昭仪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嗫嚅道:“在,在的……”
梁祯点了点头:“可否麻烦昭仪娘娘托人,去寝宫将册文取来。”
方昭仪胆怯道:“昭,昭王……你要做什么?”
张年瓴等人亦不耐烦道:“你这又是故弄什么玄虚!现在说的是陛下的遗诏!你叫昭仪娘娘拿册文来是要作甚?!”
梁祯视线转向那几人,眼里闪过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嗤笑之意:“半月之前,陛下的宝玺被九殿下不慎摔了一个角,虽说用金补全了,但印文细看之下在缺角之处深浅是有细微差异的,这半个月陛下病重未理朝事,圣旨诏谕全都停发了,几位阁老便不知道,只是十日前陛下感念昭仪娘娘生育三殿下有功,晋了她的位份,册文上盖的玺印与我手中这份遗诏上的应是一样的,至于几位阁老拿出来的这份……”
满殿哗然,张年瓴瞠目欲裂:“你休要胡言乱语!那日陛下召我等进宫时玉玺分明还是完好无损的!怎可能摔碎!分明是你信口雌黄!”
“是吗?”梁祯淡淡重复,转向了宸贵妃,“不若贵妃娘娘来说说吧,您是不是亲眼看着九殿下贪玩摔坏了陛下的玉玺?”
宸贵妃扯着帕子目光闪烁,咬紧了唇不肯吭声,见她不答,梁祯冷声吩咐人:“那便将九殿下 身边伺候的人都叫进来问个明白,那日看到这事的可不止一二人。”
三两嬷嬷太监被带进来,刚跪下便吓得什么都招了,前些日子九殿下确实不小心摔坏了玉玺,宸贵妃还不许他们到处去宣扬,推了个小太监出去顶祸这事就了了。
宸贵妃慌乱争辩道:“可陛下病重卧榻并不知道这事啊!他以为玉玺还是完好的,是你弄了个假的玉玺给他诓骗他!”
“荒谬,”梁祯冷哂,“玉玺摔了陛下怎可能不知?那顶罪的小太监至今还在受苦刑,贵妃娘娘不觉得自个这话可笑至极吗?”
冯生亦道:“当时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过后又让奴婢用金子把玉玺给镶好了,奴婢这就去将玉玺取来。”
三位阁老终于彻底慌了神,张年瓴怒视着梁祯,悲愤至极:“这不可能!这怎可能……是你做的!你这个逆臣贼子分明是你早就计划好了这些!”
梁祯并不理他们,方昭仪宫里的人已经将册文给送了来,这一对比便一目了然,确实与梁祯拿出来的那份遗诏上的印文深浅变化是一致的,且冯生取来的玉玺也确实有一角是用金子补上了。
众人看张年瓴几个的眼神俱都变了,原本说来,比起梁祯,他们自然更相信几位内阁大臣,但证据摆在眼前,且外头还有禁卫军虎视眈眈地守着……
显王第一个跳了起来:“好你个张年瓴,尔等几个老匹夫竟也图谋起我祝家的江山不成?!”
此言一出,那些尤在犹豫掂量的宗室纷纷低了头,虽并未如显王一般表态,却都不自觉地离张年瓴几个挪远了些,端的是划清界限泾渭分明的态度,张年瓴再次被气吐了血,另一阁老激动争辩道:“你们!你们这些人!陛下才刚刚殡天你们就要联起手来逼宫!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这传位圣旨分明是那日陛下召我等入宫亲手写下的!你们这么做这是要叫陛下去了都不得安宁死不瞑目!”
显王吹胡子瞪眼:“老匹夫你休要含血喷人!分明是你们几个联起手来矫诏以图皇位!如今证据确凿岂容你等在此辩驳!”
冯生适时添上一句:“那日陛下确实传了三位阁老进宫,只是与你们密谈之时将奴婢等人全部打发了下去,除了三位阁老,并无人知晓那日陛下到底与你们说了什么……是否真有将传位遗诏给你们,那也……”
“你这阉人!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张年瓴愤怒打断他,冯生缩了缩脖子,不再说了,显王眼珠子转了一圈,转身走去祝云瑄身旁,恭恭敬敬地将他扶了起来。
除了还在怒叱的张年瓴几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落到了祝云瑄的身上,祝云瑄眉头紧锁着,神色严肃地扫了一眼在场之人,显王第一个拜倒下去:“臣,叩见新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掷地有声的叩首,众人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梁祯看向除张年瓴之外的另三位内阁辅臣,从刚才起他们几人就未怎么出过声,匍匐在地低垂着脑袋,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刘阁老,李阁老,邓阁老,你们怎么看?”
那三人身子一凛,为首的一个缓缓抬起了头,避开了张年瓴几人吃人一般的目光,犹豫再三后咬咬牙转身跪到了祝云瑄面前去,另两人当即跟上,一同参拜新君。
宸贵妃彻底瘫软在地,自知大势已去。
除了还突兀立在人群之中的张年瓴三个,所有人,从宗室到后妃乃至一众皇子,都已跪在了祝云瑄的面前。梁祯一个眼神递给那禁卫军统领,张年瓴几人转瞬间便已被拿下,还要争辩,梁祯却再不给他们机会,冷声道:“张年瓴、王辞、曹新锐三人包藏祸心,矫诏以图谋不轨,即刻下狱,押后待审。”
张年瓴几人只来得及哭喊一声“苍天无眼”,便已被禁卫军堵住嘴拖了下去。
这下殿内众人更是噤若寒蝉,梁祯转过身,面朝着祝云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在对方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坦率跪了下去。
祝云瑄闭了闭眼睛,平复住过于跌宕的心绪,沉声下令:“遵皇考遗旨,著宗亲大臣持服守丧二十七日,自今日始,不可懈怠。”
“谨遵圣谕!”众人齐声应下。
诏谕传出宫外,百官跪拜新君,至此,尘埃落定。
夜色更深,白日喧嚣散去,入夜之后的灵堂之上只余祝云瑄一人,安静地跪在皇帝梓宫前,摇曳的黯淡烛光映着他无波无澜的面庞。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来的必定只有那一人。
梁祯行至祝云瑄身旁,跪坐下去,淡声道:“陛下在这里守了几日了?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难不成您想刚刚即位便先累垮了自己?”
祝云瑄的眸光闪了闪,沉默片刻,问他:“外头怎样了?”
“能怎么样,该抓的人抓了,该杀的人杀了。”
这一场即位风波已传得人尽皆知,即便祝云瑄顺利得到皇位,质疑声却绝不会少,光是张年瓴等人的下狱,就足够叫满朝文臣和天下读书人对他这个新皇心生疑虑,只是迫于梁祯手中权势,无人再敢出来说什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