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药罐子(170)
众人等着夏景帝的反应,可帝王毫无震怒不说,更是从十份卷子中直接翻开了林曦的卷子细读起来,眼中赞叹并不掩饰,兴致而来还戏谑道:“卿之策论可不如当日在白师傅府上说得精彩呀,不过就这最后……有些意思,倒是胆大。”
口吻极是亲切而熟稔。
林曦恭敬地弯腰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回道:“禀皇上,时间有限,学生心中纵有千壑也不能尽兴,这最后学生也是忐忑,不过却是学生多日感想与老师也探讨多次,皇上若有兴趣,待学生回去整理详尽再呈于皇上。”
“哈哈,这不急,今后有的是时日。”夏景帝似一语双关,又点到为止,接着他瞄了自家侄子一眼,若似不甘心地问,“观卿年纪尚轻,可有婚配?”
话音刚落,夏景帝便清楚地看到赵靖宜眉间顿时紧皱,脸颊绷紧,眼神冷然地看了自己一眼便又紧紧地盯向林曦,那副紧张的模样就是夏景帝也不禁暗爽起来。
林曦怔然,他不明白他与赵靖宜的关系几乎都传得人尽皆知了,夏景帝还要问,不过一想到或许这是个试探,他便强行按压下望向赵靖宜的目光,镇定道:“尚无。”
“那朕为你保个媒如何?”
林曦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这都不够,难道终身大事也要插一手?这大庭广众之下,叫林曦如何拒绝,可他真心不愿意。
他缓缓下跪,却忽然听到一人站出来,那熟悉低沉的冷然响起,“皇上,臣侄有不情之请。”
夏景帝嘴角顿时一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无奈他的睿亲王不开窍便罢了,一旦心意明了,那是全然不顾周遭场景,在这众多大臣贡士面前,仿佛就要当庭表明心迹。
这让皇室的颜面何存?
他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还真是个情种呢?
简直胡闹!
夏景帝也不管这话题是谁引出来的,不等赵靖宜说什么,便摆了摆手,“不过玩笑话罢了,卿不必当真,睿亲王若有国事,稍后再议,罗觉可在?”
站于林曦身后的罗大才子走了出来,“学生在。”
林曦起身,默默地后退……
随着殿试接近尾声,众人心中暗涌,放在袖中的参本折子也捏了又捏,面上却是不动神色。
众贡士也有些心浮气躁,他们都有疑问,都如此明显了为何皇上并不恼怒?
只是看这走向,谁也没胆子问,而那些折子也一本未递,直至殿试结束。
第178章 师徒真诚以待
殿试末, 贡生依次拜礼出宫。
殿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如常。
贡生们看着前面安静而走的林曦,彼此交换着眼神,似有不甘,不过此刻还在宫中, 倒也不敢多放肆。
罗才子落后林曦一步, 望着林曦的背影眼中略有深意,又有不解,当真是心中坦荡还是毫不在意?
忽然听到身后一身唤, “林曦。”
这个低沉带着一股坚毅的声音,众人已经听到过, 是以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微微侧身让开了道。
林曦回过身,执手行礼道:“王爷。”
声音淡然,眼中也无波无澜,似不将那些谣言放于心上, 自然也没有多少热忱,看起来冷淡又恭敬。
赵靖宜眼中浮现一丝无奈,歉意道:“终究是我连累你。”
林曦垂眸没有看他,而是低头看着赵靖宜身上的蟒袍那银线绞丝花纹。
“我的心意……”赵靖宜抬起了手。
“王爷若无事,学生这便告退了。”林曦有些受不了, 转身便走,步履最终不如之前那般平静缓稳。
虽说一切都是说好的,他只管做出坚贞不屈的模样, 冷嘲热讽,大声叱责赵靖宜的痴心妄想都行,不过是一场戏,但林曦始终做不来当场毫不留情地拒绝,更不想让赵靖宜当众难堪,只得匆匆逃走。
想来这也够了,自有人将他这“无情残酷”的一幕传入帝王之耳,流传至市井八卦之中。
赵靖宜看着林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宫墙,才收起那份伤心,沉下脸色,凝起周身那股冷意,转身看也不看周围看热闹的贡士。
忽然一个贡生鼓起勇气,“王爷。”
赵靖宜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一双寒目看过去分外摄人,直看过来让人受不住,罗才子被唬了一跳,不禁紧张地口中生津。
见他迟迟不语,赵靖宜挑眉,表情依旧冷也有些不耐烦,与对林曦的柔情对比,待遇实在相差太多。
这似乎才是睿亲王该有的在上姿态。
罗才子定了定神,才缓缓道:“王爷乃国之栋梁,大夏之定海神针,为何纠于这失于常伦之事……实无君子之风,令天下失望。”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却又问出了大家的心声,是以都壮起胆子望向赵靖宜。
睿亲王名声在外,似并非不讲理的主,应该不会计较他们的失礼和得罪吧。
“你要管本王的私事?”
赵靖宜问,语气并不强烈,可却让人觉得极为危险,锐利的目光下,罗才子心里顿时有些慌张,忙道:“学生不敢。”
赵靖宜看了他一息,又扫了一眼周围,只见众人纷纷移开眼睛,于是心下冷笑,说的倒是大义凌然,其实也不过都是欺软怕硬罢了。
“天下,何谓天下,呵。”冷哼了一声,赵靖宜抬脚便离开了。
白府雪庐中
师徒面对面席地而坐,中间依旧是一把小几,一壶清茶。
“……国之水师,护商贸于海上犹如马市,抗水匪强于四海震慑列岛,国威远扬,大夏流长。”林曦缓缓地叙述着殿试的卷子。
白老先生叹了一声,“你还是将海禁之事提了。”
林曦笑了笑,抬起手小小地比了一下,“就一点点,末尾一句话罢了。九皇子想必已经对皇上提起过,学生不过再点一下而已。”
“大胆了些。”
林曦弯了弯唇,佯装苦恼道:“会试的时候老师说我过于保守,如今又嫌太过张扬,您可真难伺候。”
白老先生瞪了他一眼,“海禁之事为师说过无须着急,皇上既已开了马市,今年更是更进一步放了诸多类目,见了丰厚税利,这便是早晚的事。只是海上终归牵扯太多,朝中大员几乎各个都有关系在里头,你一个愣头青冒然提起,不知招了多少眼睛……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赶紧招来。”
师傅毕竟是师傅,林曦顿时收了玩笑之意,起身换了坐姿,规矩地跪着。
“说吧,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为师尽听到些不堪入目的话,实在让人生气。”
林曦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因着春闱,他身边的人都尽力不让他听到这些话,不过断断续续地也传了些进来,团团圆圆不只一次想要提着刀出去砍人,最终只能忍耐着跺脚咒骂。
而白老先生,年纪大了,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突然听到骄傲的小徒弟传出这等风流下流的丑闻,至今未失态已是他的涵养。
“曦儿,任何真相为师都能接受,唯独欺骗,为师便不能认你。”
白老先生说了无数遍的扫地出门,只有这一次说得无比决绝,无一丝玩笑。
林曦鼻头顿时一酸,不禁眼眶含泪,他俯身跪拜,缓缓抬头,“学生发誓,此言无一隐瞒老师。”
白老先生看着他点点头。
林曦道:“外头说辞不近事实,科考学生全凭老师的教诲和自己的努力,与赵靖宜毫不相干。只有……只有情之一字,实乃两情相悦,无有媚上之意。”
林曦仿佛用尽巨大的力气说完,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哪怕是极力镇定,白老先生的眼里依旧流露出了满满的震惊。
枯瘦的手伸向小几上的茶碗,林曦真切地看到老师的那只手在抖,他心底蓦地一痛,伸出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老先生接过那杯茶,茶盅中的水在细微的抖动中荡漾出波纹,如此刻的心情实难平静。
“学生知道。”林曦苦笑着望着那杯清茶说,“我抗拒过,挣扎过,忍耐过,动摇过,明知前方是荆棘满地却最终坚定着,明知失于伦理结果难料,可情不自禁,难以相离。”
一口茶终于润了喉咙,入了心底,平静了老人的焦躁不安。
白老先生毕竟是当代大儒,也曾是放诞不羁的名士,这虽然令他刹那震惊,但渐渐地也能承受起来。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林曦的眼中虽有担忧愧疚,却毫无后悔,还有一丝期望,眸中带着光。
到口的劝阻咽了回去,老先生沉默了许久,问:“你无怨无悔,他呢?”
林曦顿时松了一口气,能看到他紧绷的肩膀也松了半壁,他弯起唇,眼眸发亮,柔柔地笑着,很是自信地回答:“自是与我一处。”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老先生恨铁不成钢,不免泼他冷水,“睿王府有继承人,林家可有后?永宁侯太夫人一心为你,你可曾对得起她?”
说起太夫人,这是林曦除白老先生最为愧疚的一人,然而早在与赵靖宜在一起之前他便已经想到了。
“我的命本就九死一生过来的,身体亏欠的很,能不能有后都是个未知数,权当偷来的岁月,遇到他纯属意外,可也是缘分。曦儿自私,想好好为自己活一次,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处,外祖母她……总会谅解的。”
即使在后世,这公然出柜也让人难以接受,更何况在这封建的时代,林曦虽这么说,可若想得到谅解怕是还有的磨。
不过太夫人疼爱他,仗着那份宠爱和疼惜,总会有那么一日。
说起这个,白老先生忽然想到,“与白家二姑娘的亲事,你和赵靖宜是不是已经……”
林曦心下咯哒一声,赶紧拜服于地,“请老师原谅。”
“混账!”白老先生气得简直想要摔杯子。
“老师息怒,您要打要骂都行,别气坏身子。”林曦赶紧凑到老先生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求饶道。
白老先生瞪着林曦,若不是这个小徒弟身娇肉贵,轻不得重不得,他真的要家法伺候。
“老爷,林少爷。”管家匆匆地跑来,见大小两个主子正拉扯之中,便停下了脚步,小声地禀告道:“睿亲王来了。”
“让他滚!”白老先生一声怒吼,扬起袖子奋力一甩,“从今往后,睿王府的人谁都不许放进来!”
“啊?”管家惊诧地张了嘴巴,那可是睿亲王!他不禁看向林曦。
“老师,您别冲动。”林曦劝道。
不过不劝还好,一劝看那神色,林曦知道雪上加霜了。
只见白老先生怒极反笑,冷冷地说:“怕只怕早在这臭小子将你引荐给为师的时候就已经在打你的主意,我当他如何变得热心肠了,呵呵,皇家的人啊!这一步一步,当真好算计,你这个蠢小子,如何逃得了他的手掌心。”
姜不亏为老的辣,林曦回想起来,还真是如此,于是沉默了。
白老先生一见小徒弟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顿时恶从胆边生,对管家怒道:“还等什么,把门给我关了!”
管家吓得赶紧退出去了。
“你也是,给为师去书房跪着,静静脑子,想想究竟要什么!”
林曦根本不敢反驳,恭敬地受罚。
白府门外,赵靖宜一身黑衣独自一人静静地站于门外,听完管家的回话,沉默了。
管家忐忑地望了他一眼,感觉这位王爷周身的气息似乎更加冷冽,站得近仿佛能被冻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