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15)
钟宛问道:“皇帝必然也知道了,那万寿节还过吗?”
“过啊。”严平山轻蔑一笑,压低声音道,“三皇子如今喝口粥都费劲了,也没见皇帝多伤心,该怎么还怎么,就近日,还宴请宗室了呢,吃得饱睡得着,谁都没他自在。”
钟宛忧虑,这么一来……怕是又要多耽搁几个月了。
郁王府那边,郁赦连日来心情颇不好。
他本想寻林思一点儿错处,把他再抓到大理寺去关两天,奈何几天过去了,林思好似突然蔫了一般,整日缩在四皇子府中,头也不露一下。
郁赦不知林思是得了钟宛的授意按兵不动,只觉得这个哑巴是天生克自己,不用他的时候天天在眼前碍事,用得着了,竟怎么也寻不着。
郁赦不耐烦了,“他没毛病,我就揪不得他吗?不用找由头了,直接把他弄来!”
冯管家讪笑:“无故就把人抓来,怕是会得罪四殿下……”
郁赦反问:“我怕得罪他?”
冯管家一窒,心道是啊,您连皇帝都敢得罪,还有什么怕的?
就这么,林思只是出个府透个气,就被郁王府的人套上麻袋抓了来。
郁赦坐在正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思。
七年前,钟宛走后,郁赦起先和林思没有任何交集。
郁赦不照料他,也不会去寻他麻烦,彼此相安无事。
直到林思不知死活的查了郁赦的身世。
郁赦当日是真的动了杀心的。
就是宣璟大闹了大理寺一场后,郁赦也没改变主意。
宣璟敢查自己身世,自己不给他个教训,就是在等死。
“要不是看在……”郁赦看了林思一会儿,没往下说,淡淡道,“拿上来吧。”
仆役抬了无数刑具上来,摔在了林思面前。
“我的手段,你是清楚的……”郁赦慢慢道,“不用跟我说什么不可妄动私刑,在我这,没有规矩,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可以不说,咱们一件刑具一件刑具慢慢来。”
郁赦深谙刑讯之道,并不着急动手,而是找了个善于用刑的老衙役来,让他将几十件刑具,一一安置妥当,准备先给林思一个下马威。
大理寺的刑具比刑部的要精致许多,老衙役摆弄了半个时辰才料理好,郁赦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你放心,我有的是时间。”
林思看看刑具,抬头看向郁赦。
郁赦终于理会林思了,问道,“钟宛的小名,叫什么?”
林思:“……”
郁赦语气平静:“不用同我说你不知道,你俩自小一起长大,我不会信。”
郁赦放下茶盏,看向一件刑具,道:“不想说?可以,我先说……你想不想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我今天正好闲着,可以慢慢同你讲……”
林思微微挣扎了一下,郁赦眯起眼。
林思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按在了地上。
郁赦疑惑的看着他。
林思被两个仆役按压着,行动颇为不便,他抬手,费力的沾了沾洒在地上的辣椒水,在自己面前的青石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两个字——钟宛的小名。
然后磕下头来。
郁赦:“……”
过了好一会儿,郁赦才道:“你如此忠义,你主人钟宛知道吗?”
林思脸上稍有愧色,低下头来,不回答了。
郁赦一言难尽的看看满屋的刑具……
折腾这一个时辰,摆弄这些陈年摆设是为了什么?
“很好,能屈能伸。”郁赦半晌道,“你走吧。”
林思又磕了个头,走了。
第17章 夸父逐日。
郁赦起身走到林思方才跪着的地方,低头看着那未干的水渍,看了许久。
以前为了问这个小名,郁赦费了许多心思,那会儿的他不会威逼,只懂利诱,可钟宛是吃硬不吃软,问多少次都被他挡了回来,郁赦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小名了。
万万没想到,林思那个哑巴,竟半点骨气都无。
“你说他……”郁赦好似在自言自语,“知不知道,钟宛曾经放过狠话,宁愿死,也不要告诉我这个?”
冯管家干笑:“大概不知道吧?”
林思当然不知道。
从郁王府出来后,林思本要往钟宛那跑一趟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郁赦此番闹的动静虽大,但就是问了个小名而已。
且是钟宛自己说的,“没要紧的大事,不要来找我”。
这算哪门子大事?
郁赦半点儿道理也不讲,起先也不说清楚,上来就把人按在了地上,想打个手语都不行,欺负哑巴说不出话,若是能开口,自己一个时辰前就能出来了。
林思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为了个钟宛的小名,难不成自己还要走一遍大刑?那不是疯了?
林思揉了揉被按的酸疼的肩膀,接着遛弯去了。
郁王府别院里,郁赦嘴里还在念叨着那两个字,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听说,宣瑾要不成了?”
宣瑾,崇安帝的三皇子。
冯管家低头:“是,说是只吊着一口气了,两三月之间,不知哪天怕就要……”
冯管家压低声音,“礼部那边,都已经备下了。”
郁赦表情淡然,不见半分悲戚。
“长公主前几天入宫去探视,说贤妃娘娘哭的眼睛都要瞎了,娘娘命苦,养了三十多年了,三殿下一儿半女都没留下,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唉,贤妃娘娘说,三殿下要是没了,她也不活了。”冯管家唏嘘,“长公主劝了好一会儿,不过看样子……劝不动的。”
“不错了。”郁赦神情自然,“这不是也养了三十多年了吗?皇帝的儿子里,属他寿数最长了。”
“嗨!”冯管家皱眉,“世子这是说什么呢!”
“说的实话啊。”
郁赦坐回矮榻上,倚在软枕上看着窗外,好一会儿道:“其他人,年纪最大的才二十三……不是不比他吗?”
冯管家听不得这个,打断郁赦道:“三皇子那是胎里弱!从生下来就病恹恹的,其他……其他人又不是这样。”
“是啊,前三个都是因病去的,也许下一个就该横死了?”郁赦闲话家常一般的问冯管家,“哎,你说,下一个是宣璟,还是……”
“世子!”冯管家真急了,“怎么说起来没完了呢!”
郁赦低声笑了起来。
冯管家狠狠的瞪了郁赦一眼,替郁赦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郁赦接过茶盏,缓缓道:“我听说……那个女人,死前一直在诅咒尖叫,生生叫了一天一夜。”
冯管家恨不得把郁赦的嘴堵上,“先喝茶吧。”
郁赦低头喝了一口茶,慢慢道,“鬼门大开的日子里,这么叫上一天一夜,应当是很吓人吧?你说他们怕不怕?”
冯管家急促的呼吸了两下,没说话。
郁赦故意问他:“你知不知道她诅咒的什么?”
冯管家近乎哀求的看着郁赦,“别……别说了!”
郁赦笑着点头:“好,你不想听,我不说了。”
郁赦渐渐地收敛了笑意,道,“你歇着去吧,我累了,想眯一会儿。”
冯管家不太放心的答应着,走之前,给郁赦点了一炷安息香。
郁赦合上眼,不一会儿真的睡着了。
梦里,郁赦不知多少次的见到了那个女人。
女人身穿红衣,坐在床上,右手搂着一个婴儿,左手扯着床帐,声嘶力竭的哭喊着。
“……你口蜜腹剑,恶事做尽,坑害我至此!”
“我咒你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我咒你生时断六亲,死后无香火,绝子绝孙!留不下一条血脉!!!”
女人怀里的婴儿被吓得啼哭不已,女人低头看了怀里孩子一眼,双手发抖,又哭又笑的,癫狂的可怕。
“哈哈……还有你……还有你这个小孽障……”
双目赤红的女子突然高举起孩子,生生的摔在了地上……
郁赦梦里似乎也会感受到那锥心的疼,他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额间沁出点点冷汗。
婴儿被摔在地上,一时断了气一般,一声也不出了,女人怔了片刻,又发狂一般扑到地上来,抓起婴儿细看,口中还重复着:“绝子绝孙,绝子绝孙……”
郁赦修长的手指掐进软垫中,指尖发白,过了许久才从噩梦里挣脱出来。
郁赦虚脱一般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呼吸粗重,失神的看着窗外,一炷香后,郁赦似乎才明白过来方才不过是在做梦而已。
郁赦狠狠的捏了捏眉心,重新闭上眼,不知是不是那安息香的缘故,片刻后,他又睡着了。
方才的噩梦竟连了起来。
梦里,红衣女人宝贝一般把婴儿搂在怀里,轻轻晃着,眼泪扑簌簌落下,“孩子……娘的好孩子……别死,别死啊……”
那婴儿也是命大,竟还存着一口气,呛了一下,又哭出了声。
女人先是一喜,继而惊恐的看着怀里的婴儿,指甲残破的指尖微微发抖,慢慢的掐在了婴儿纤细的脖子上。
屋外传来一群人急促的脚步声,女人疯了一般,指尖瞬间收紧……
“咳……”
郁赦蓦的坐了起来,好似溺水的人一样,咳了半天。
郁赦起身灌了半盏放凉了的茶,脸色才稍稍好了一点。
“呵……”
郁赦冷笑了一声,不准备再睡了。
觉得有这个功夫,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把钟宛诓骗出来,用小名的事……逗逗他。
黔安王府,毫不知情的钟宛惨兮兮的,一边看着书,一边应对着宣瑞宣瑜宣从心三人。
这三兄妹,大约是在一起商议过什么了,这会儿一起聚过来,看样子是想打探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宣从心自恃是黔安王府唯一的女眷,理应操持家事,打听起嫁娶之事来也不难为情了,旁敲侧击:“她……家风可清白?”
钟宛点头,瞎应付着:“清白,清白。”
宣从心委婉道:“门第高吗?”
钟宛含糊道:“不算低……”
宣从心迟疑片刻,小心刺探:“应当不会让你入赘吧?”
钟宛呛了下,摆摆手。
宣从心放心了,只盼着小嫂嫂能早日过门,自己就有伴儿了。
宣从心又问道:“能帮忙打理家业吗?”
钟宛迟疑:“大约能吧……不过也用不着他吧?等王爷将来娶了黔安王妃,自有王妃打理,也轮不上他啊。”
宣瑜还是最关心钟宛什么时候能回黔安,“那你们何时能定下日子来?”
钟宛犹豫了下,“这个……怕是先定不下来。”
宣从心皱眉:“为什么?”
钟宛干笑:“他还不一定乐意呢……”
宣瑞骇然:“她这个年纪,这样的身量……有你去求娶,还不乐意?她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是不是聘礼上小气了?这大可不必的,咱们府上虽败落了,但也不至于拿不出一份像样的聘礼来,你不要缩手缩脚的,让人家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