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7)
陆子岈低头看了陆衡一眼,这小子眼睛正好奇地发亮,他顿了一下,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祁瑜与苏小曼对视了一眼,一时几人都说不出话来。
苏小曼今天的局并不是为了洛南帮而设,而是为了祁瑜和陆子岈,要查的也并非是冯元皓的死因,而是尘封了多年的旧案,陆子岈在顾忌什么祁瑜心知肚明。
出了苏小曼的私宅,陆子岈和祁瑜还是一言不发,快把陆衡给憋死了,直朝祁越挤眉弄眼:这怎么回事?怎么话又说到一半?
祁越无奈对他笑了一下,陆衡成长在霁云山,并不知道燕王谋逆案即使过了十年仍然是大梁上下的禁忌,当年燕王有多受宠,如今这个名号就有多忌讳,想要翻案谈何容易,接近皇位的人出了事,原因不可能出在江湖,必定是涉及了权力中心的人。
而对于祁瑜和陆子岈来说,那桩案子可能不单单是禁忌,还是隐痛。祁瑜从未对他提过燕王,但祁越可以肯定,这两个人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刚刚又是在顾忌什么呢?
祁越朝陆衡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第八章
是夜,洛城热闹似都城,不夜城的喧嚣像一首不愿停下的歌,流光溢彩的灯火闪乱了人的眼。
南升赌场内,人声鼎沸,被过分激动的情绪渲染。场内,一个身穿白衫的清俊公子乍一走进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正是陆子岈。
陆子岈手持一折扇,并未带剑,往赌池内扫了一眼,人人沉静在未知得失的刺激当中,没有人的眼睛愿意离开赌桌。
陆子岈侧身挤进挨得很近的赌徒里,赌桌上姹紫嫣红,摆着筹码,他随手往中间一扔,整桌的吆喝声瞬间停顿了一下,他下的注太高,而且,陆爷这一扔确实是随便,像是闭着眼投的,根本不在意自己压在哪一方。
庄家一下子不知道该吆喝什么,见惯了待宰的羔羊,但没见过这么“视死如归”的,整桌人的目光全部落在陆子岈身上。
陆爷松了一口气,由于这么惹人眼地来了一下,本来紧挨着他的人骤地往旁边挪了一下,给他让出了一点可以喘气的空间。
陆子岈抬起眼皮,倨傲劲十足地给整张桌的人来了个扫视,获得了一群了然的鄙视——大概是哪个世家公子嫌钱太多,特地来这给人送钱的。
庄家皮笑肉不笑地起哄:“公子阔气!来来来!有没有要跟的?”
场子立马热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跟着陆子岈押注。
“开!”
“恭喜这位公子!”
鄙视瞬间变成了仇视,陆子岈面前一时间堆满了筹码,那是比一般还算过得去的人家一年所得还要多的银子,不得不叫人眼红,他只浅浅地勾了勾嘴角,冷笑了一下,只不过落在别人眼里,却是得意。
赌徒的心思,若是赢了,那么就会害怕失去,若已经输了,那就不怕输更多,所有人眼巴巴地盯着陆子岈,怕他就这么携带着所有银子,拍拍屁股走人。
不过陆爷没有辜负赌徒的狂欢,将眼前所有赢得的筹码连带着本钱,重新推回赌局内,一瞬间点燃了场子。
将军府。
陆衡在陆子岈房前已经溜达了好几个来回,里面烛火明亮,却没看见有人影在窗前走动,他觉得这个往日里活得逍遥自在的师父自来了洛城之后就很不对劲,让他产生了点不安,不知怎地就觉得应该回霁云山,可是又舍不得走,这大概是他十几年来遇到的第一场进退两难,愁得他团团转。
终于,陆小爷叹了口气,决定相信与洛城来日方长,闭着眼一脚踹开了陆子岈的房门。
预想中的骂声没有传来,陆衡睁了一只眼,往房内探进了个脑袋,找了一圈,“人呢?”
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陆衡当场蹦了一下,同时惊道:“师父我错了!”
结果听到了一声轻笑,陆衡转过来一看,发现祁小公子正站在门外,一手握拳挡在嘴前,整个人因为压着笑而微微发抖。
陆衡先是一愣,然后装模作样地镇定了一下,说:“你怎么在这儿……多久了?”
祁越歪了歪头,说:“见你在外面走了大概有十个来回。”
陆衡:“……”
祁越:“你找你师父?他出去了。”
陆衡踩了个空,又被祁小公子看了个笑话,走出去,将陆子岈的门一关,准备抬腿就走。
祁越:“你不问问他去哪儿了?”
陆衡转过头朝他眨了眨眼,说:“他要是把我给丢在这儿,就麻烦你们养了。”
祁越头一回见这种没皮没脸的货色,一下子接不上话来,却想也不想,跟了上去。
祁越沉吟了一下,带了几分认真,说:“你若是愿意,可以一直留在这儿。”
陆衡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还能得到这种回应,脚下一顿,正儿八经地观察了一下祁公子,发现对方并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表情,月光下,祁越的眼神澄澈得惊人。
陆衡:“呃……我就是开个玩笑……”
陆衡没说完,就发现祁越原本还亮得好看的眼睛似乎暗淡了一下,忙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大大咧咧道:“果然是好兄弟,下次……不,每次,每次我出山,一定过来找你!”
陆衡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祁越,发现对方脸色缓了,眼睛因为带着浅笑,微微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心里“啧”了一声,有这么个公子哥兄弟整天在旁边,以后的情路怕是要给这小子截胡了。
祁越比陆衡稍稍高了一点,被揽得要稍稍弯下腰来,走路都有些别扭,干脆停下来,往旁边一坐,月色洒下来,正好照亮了他半个身子,给少年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祁越:“你要回山里?你们住在哪座山?”
陆衡冲他神秘一笑,说道:“这可是秘密,师父不让说,不过你嘛……有机会,你可以来看看。”
祁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说:“山上有什么?你的性格在山上能待得住?”
陆衡揣摩了一下祁越说的“你的性格”是什么性格,挠了挠耳朵,觉得没什么立场辩解,说:“山上嘛,有雾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但是雾散了,就很干净。”
祁越想象了一下所谓的干净,那大概就像是此刻少年的眼睛吧,“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赌场,陆子岈毫不意外地将所有赢来的银子都给赔了进去,一夜之间输了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他也不恼,打开折扇轻轻摆了摆,看似兴尽了,就要离开。
一个中年男子凑到他旁边,笑着“拦”住了他,陆子岈的一双常年看不起人的眼睛从头到脚将对方扫了了一眼,这人看着算得上体面,整个赌场的气氛似乎没有渲染到他身上,有个让人放心的外表。
陆子岈:“有何贵干?”
那男子没有因为陆爷的冷淡倨傲表现出什么不自在,微笑着说:“公子,在下陈进献,这赌场也有在下的一份,南升开门迎客,就是为了让大家尽兴,今晚看公子兴致未尽,这么走了,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不如留下继续玩,输了算在下的,赢了,自然算你的,就当是交个朋友。”
陆子岈:“哦?陈老板交朋友的方式倒是新鲜。”
☆、第九章
将军府空旷得厉害,好似为了几个年迈的家仆打扫起来方便,院中也并没有费心装点,只种了些树,每天扫扫落叶即可,屋内更是不像官宦人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摆着耀武扬威,陈设简单利落,就连祁越的房间,都是一脉相承的军旅风格。
陆子岈却在一目了然的将军府消失了,饶是陆衡一开始只顾着自己耍,这会儿也有些生疑,就算没有特意寻他,可连续几天都碰不到面是怎么回事?
陆衡留了个心,甚至试了试早起早睡,结果陆子岈的房间白天大门紧闭,晚上又灯火通明,人却不在里面。
陆衡简直要怀疑自己的乌鸦嘴灵验了,难不成陆爷还真的把自己卖到将军府了吗?
连续盯了几天梢,陆衡终于发现陆子岈每天天一黑就要往外晃,古怪的是,没有带从不离身的无邪,他尝试跟踪了几天,总是一出门没多久就被甩开,有心要堵着陆子岈回来,可那厮像缕青烟,根本摸不清什么时候飘回来的。
就在陆衡准备直接搬到陆子岈房间堵人的时候,祁越终于决定帮他一把。
祁越:“……他带着你有所不便。”
陆衡听了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地开口:“他是……去了妓院?”
祁越:“……”
祁小公子显然低估了某人的想象力。
祁越哭笑不得地看了眼陆衡,答应了带他去揭陆子岈的底,既然跟踪肯定会被发现,那也只有早就知晓陆子岈的目的地才能找到他。
陆衡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去哪儿?”
祁越高深莫测地笑了,并不答话,总不能说借着地主之便,偷偷摸摸地为某人翻了陆子岈的房间吧。
两人耐着性子等到了天黑,特地在陆子岈走后又等了一阵,这才一起出了门。
祁越和陆衡还是少年模样,不可能大大方方走进南升赌场,好在两人都是跟着顶尖的高手学武,虽然还未到火候,但是应付应付一间赌场的大门是绰绰有余了。
人挤人的赌池喧闹得厉害,两个少年混在其中像两只小猫,居然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陆衡皱了皱眉,陆子岈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祁越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南升赌场的背后是洛南帮。”
陆衡略一顿,轻声道:“这么说,他那天是在做戏,他还是想要继续查下去?那他是演给谁看……你爹,还是那个阁主?”
祁越摇了摇头,他不确定,甚至还有一种陆子岈其实是防着自己的小徒弟的感觉,但是瞒着陆衡一个孩子有何意义,既不能助他一臂之力,也无法阻拦他,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祁越将陆衡往后扯了扯,给他使了个眼神,陆衡顺着他的方向伸了伸脑袋,又赶紧缩了回来。陆子岈在这赌场内其实算很显眼,非要穿得一身白衣,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持着一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这时,他正被一个中年男子领着,向赌场二楼走去。
陆衡跟祁越猫着腰,隐藏在人群中,这种环境,谁也留意不到两个在人群中乱窜的半大点的孩子。
陆子岈慢条斯理地跟着走进了一个隔间。
不得不说,这赌场随随便便一处都比将军府要舍得花钱,栏上的雕花,拐角处摆放的瓷器,都显得贵气无比。他们在二楼一拐弯,这上下的区别骤现,从二楼往下一张望,就有种人间百态,尽收眼底的感觉,人站在上面,就觉得被隔离了出来,高高在上,众人皆醉我独醒。
陆衡贴着门,做贼似地戳了一个很小的洞,完全凭着听唱戏得来的经验,在祁越有些尴尬想拦阻的眼神中贴了上去,往里面瞄。
里面是一个很雅致的厢房,然而尽管如此,也还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中央摆了一张小小的赌桌,陆子岈懒散地坐着,手里翻着一张牌,另一只手把弄着折扇,突然,他将扇柄往桌面上敲了两下,然后有意无意地向陆衡的方向扫了一眼。
陆衡几乎感觉到那扫视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头皮麻了一下,往后一仰,吐纳了几口气,发现里面的人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又开始偷看。
陆子岈突然不耐烦地说:“不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