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的教谕(32)
宋南卿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个被填了太多内陷的模具,只想溢出, 布满薄茧的手心每一次动作都让他灵魂出窍。
沈衡的床很大, 暗色的帷幔掉下来一半, 本就不太亮的烛光影影绰绰,宋南卿赤脚踩在被子上, 墨绿色暗纹提花的被褥衬得他皮肤更白, 蜷起的脚趾蹭在上面难耐搓动,时不时紧紧绷起,脚心弯成月牙的形状, 抬在半空僵住。
从床幔缝隙里传出宋南卿细碎的声音, 他全身都在颤抖, 受伤的手被腰带绑住手腕系在了床头, 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拔高, 膝盖贴在锦被处上下弹动,张开嘴唇费力急喘, 瞳孔慢慢开始扩散。
沈衡平静盯着他的脸,手指微动,宋南卿瞬间僵住了。
眼泪一点点从眼眶溢出, 他摇着头用力挣扎,系在床头的腰带拼命摇晃,但受了伤的手还是完好无损地被固定在那里,挣脱不得。
哭声倾泻而出, 逐渐变成难耐的尖叫,宋南卿挺腰挣扎,脸颊潮红一片,被子夹在腿间变得杂乱纠缠。
“说谢谢了吗?”沈衡薄唇微启。
宋南卿哽咽着摇头,一丝口水从嘴角滑落,尖声道:“谢谢……谢谢先生,求你、拜托了呜呜——谢谢、求求先生……”
他的声音原本清亮,此时带上了难耐的沙哑,绑手腕的腰带被拧得不成样子,在空中乱晃。每当宋南卿觉得自己终于要得到的时候,下一刻期待又落空。他踢蹬着小腿头发凌乱不堪,被弄到口水滴湿了脸下的锦被依然没得到解脱。
桌上那块成型的绿豆糕不知被什么压碎,粉末一点点轰然倒塌。
“利用我总该付出点代价的,嗯?下次记得早点说谢谢。”沈衡抬指擦去他嘴边的涎水,食指抚过肌肤时,宋南卿剧烈抖动,但一枚漂亮华丽的翡翠扳指固定在了他的身体上,任他怎么抖都掉落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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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卿第十次从瓶子里的绣球花上摘下花瓣,嘴中念念有词,又忽然捧住发红的脸,一头埋入自己的臂弯里。
桌上摆着四五份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绿豆糕,每一盘都足够精巧,但他就是觉得,和沈衡做的不一样,没有那种独特的味道。
蓝紫色的花瓣在桌上排成两列,宋南卿用指尖轻轻戳弄,檀木香插上插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香,青烟袅袅掩盖住了他的面容。
他拿着小木棒在香灰里挑拨,蜿蜒的痕迹拼凑成了一个名字的笔画。
一阵脚步声传来,春见快速走近对宋南卿道:“陛下,王大年翻供了,他说是贾大人和姚顺指使,让他陷害摄政王,他根本就不认识摄政王大人。”
宋南卿转过头,眉头一挑,手中的木棒斜斜搭在香灰里,他抱着胳膊问:“摄政王还在重华宫?”
春见点头:“禁足已经有三四日了。”
“朝中情况如何?”因着沈衡本就身负皇恩和稳定江山社稷之名,摄政王想要谋杀皇帝的传言一起,朝中风声鹤唳,此时宋南卿又称病,已经有几日未曾上朝。
春见道:“陈御史说,本来摄政王支持者还算多,但因为这几日禁足,众人都在观望,加上王大年的供词,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弹劾摄政王,说……”
“说他残暴不仁、独断朝纲,禁军在他手中是祸害,军权需得下分。”宋南卿吹了吹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的手心,缓缓道。
春见低头说:“陛下算无遗漏,只是还有些人说的不太好听。”
宋南卿轻笑,“你说就是,再不好听又不是说朕的。”
“御史台那些人说,摄政王的罪证都已经确凿了,陛下还不降罪只是收权关押,与摄政王私情甚笃,不利于江山社稷。”
宋南卿凝眸,把手中的花瓣往桌面一抛,道:“算陈立文还有点用,走,去看看这个王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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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鸾司诏狱昏暗,墙上遍布褐色痕迹,宋南卿穿着深绿色的衣袍,头上的冠镶嵌了五种颜色的彩宝,在地下昏暗的烛光里闪烁着莹莹光辉。他今日的衣服颜色很暗,只是上面绣的金色图样在这昏暗光晕下更显华贵,一尘不染的鞋踩在脏乱的地下牢狱中,有些格格不入。
魏进朝缓缓走来的宋南卿行了个礼,墨色皮质手套一直裹到腕骨,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宋南卿眉头微皱离他远了些,背着手问:“王大年翻供了?”
魏进侧身,一面为他引路一边回到:“是,在这儿审了几天后突然改口,不认之前指认摄政王教唆他犯罪的证词。”
“但不是说他那把短刀就是摄政王府上造的吗?”宋南卿躲着地上的脏污走,靠近牢房逼狭的走道,监狱看守拎着长长的钥匙盘,上面系着链子,牢房缝隙很窄,只够犯人伸出一只手。他看见了看守打开小门,往里面扔了个盛了一半饭的碗,混着泥土和干草,那些犯人却吃的狼吞虎咽。
几人一路走到最里面的牢房,牢房门没锁,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瘫坐在牢房角落,地上洒了一半饭菜,他有气进没气出,脖子挺得老高,嘴里“呜噜呜噜”往外冒着血沫。
魏进打开牢房大门,对宋南卿说:“短刀的确有摄政王府上的标记,但王大年此人认罪又翻供,刚刚说贾良大人指使他陷害摄政王,求圣上做主,不然不敢吐露真相,就晕了过去。”
“圣上在此,王大年,你有什么罪现在立马认,有圣上在,没有人可以逼迫威胁你作伪证,但如果再敢说谎欺君罔上,就是诛九族的死罪。”魏进眸光冷戾,盯着地上的王大年。
地牢阴森,宋南卿在昏暗的光下感觉王大年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张着流血沫的嘴,却半天没发出一个音节。
“他是哑巴?”宋南卿表情很冷,瞥了一眼魏进。
魏进一愣,上前掰开人下巴查看王大年的情况,发现此人的声带被灼伤,已经不能说话了。
魏进单腿跪地对宋南卿认罪道:“是奴才看管不严,但半时辰前他还能说话,陛下恕罪。”
宋南卿扫了一眼那洒了一半的饭菜,道:“有人有心陷害,你也防不胜防,起来吧。”
魏进犹豫片刻,“奴才这就去彻查是谁在饭菜里下了毒,但这桩案子该如何结案,奴才愚钝,请陛下指示。”
角落里的王大年还在瑟缩,这桩案子牵扯了谋害圣上、首辅栽赃、摄政王谋反,但就是这样一个大案,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人,搅动了宫廷风云变幻。
宋南卿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眼睛微眯,“结不了案才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果,魏进,你懂吗?”
薄薄的手帕带着乾清宫内室熏香的尾调,从宋南卿手指间滑落,最终蹭过魏进的膝盖,掉在了沾满尘埃的地上。
魏进握着刀浑身一震,望向宋南卿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带上了一丝畏惧。
“奴才明白。”低低的声音和地上的灰尘混在一处,宋南卿抬脚转身往外走,脚步声逐渐远去,魏进捡起了地上那张帕子,柔软的织物仿佛还残留着一些气息,被男人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从地牢出来,外面太阳正好升到高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赤红色的朱墙上,缠着金龙的立柱影子映在地上,短短的影子随着太阳位置变化也随之拉长变短,黑色的影子绕着立柱转了一圈,太阳又重新从东方升起。
宣政殿大门拉开,阳光洒在地上一角,春见手里拿着圣旨,表情严肃,手里拂尘一甩,垂眼宣读:
“陛下有旨,近日查核王大年一案,诸事已明,兹将处置结果昭告朝野,以正纲纪:姚顺身任京兆尹,掌京畿要务,却治政失察,结党营私,罪证确凿,现革去其京兆尹一职,贬为庶民。首辅贾良与姚顺过从甚密,失察失谏,难辞其咎,念其平日有功,责令闭门思过。摄政王辅政以来,勤勉有绩,然禁军乃国之利器,掌于亲贵久则易生嫌隙。为固国本,即日起,禁军统辖权暂由朕亲掌调度。诸臣当引以为戒,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