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杀仇(21)
兀自在堂内转悠来转悠去,姚文兴八十旬的细胳膊老头劲头十足,焦灼的好似少年人快要得到什么期盼的东西。
思虑良久,姚文兴一拍大腿对身边的信童道:“备轿,去峨眉山。”
萧明潇那日醉酒之后回到峨眉,闭门不出好几天。
他既不见莫成意也不见檀香,自然不知道他勒令搬出千峰岭的莫成意背地里抗他的旨自个儿又搬了回去,每天门前的饭菜都是他莫成意所送。
距比试还剩七日,武当长老却突然登门造访,萧明潇不得不离开他蜗居的寝宫,不情不愿地要去见那驴脸老头。
姚文兴找他做什么?吃饱了撑的来他这儿消化消化,活动活动筋骨?还是来奚落他前一场比试输得多惨,再来挑衅一番?
越想越有可能,萧明潇特意挑了件华而不实的碧色衣裳,这衣裳上绣了兰草低垂,绣出这草儿雨膏烟腻的扮相,总之可以将乞儿都衬得雍容华贵。
萧明潇像只充满斗志的亮翅小雀儿,绾发还故意选了一根镶金带银的珠簪,打扮完便匆匆去见那老头。
没想到莫成意和檀香竟然都在这正源堂了。
姚文兴那老头乐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双眼却一直盯在莫成意身上,企图与他攀谈。莫成意并不理会他,让这场面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檀香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喊道:“师父来了。”
萧明潇默不作声地稍微远离了他些,颔首示意招呼。
他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可能是先前他对檀香亲近过剩,让这小孩混淆了对师父的濡慕和对眷侣的喜欢,他打算疏远檀香一阵,私底下还吩咐侍者找几个同岁的人与檀香往来,也许过不了多久檀香就会恢复如初。
“哟,萧掌门依然光彩照人啊!”姚文兴诡异的兴奋,萧明潇下意识觉得这其中必有蹊跷,蹙眉问道,“姚长老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姚文兴打太极似的:“啊,没什么,没什么,想来与你叙叙旧,对了,说起来,莫成意这孩子可真是好,你收了这么个徒弟实在是三生有幸。”
姚文兴和他不熟,之前总感觉二人气场不和,这老头见了他就剑拔弩张的,当真有什么旧可叙吗?萧明潇露出疑惑的神情,找了姚文兴对面的位子坐下,莫成意当即为他倒茶,他按住莫成意的手,抬头瞧了莫成意一眼:“先给长辈倒茶。”
非常知礼节了。
莫成意垂眼应下,先去给姚文兴倒茶。
“你还记得我吗?成意。”姚文兴眼珠子没离开过莫成意,对着莫成意说了些云里雾里的话,还挤眉弄眼的,当他没瞧见。
颇有点像远房亲戚上山来和他爹妈叙旧,顺带问候他会说的话。萧明潇忖度,这姚文兴不会脑子坏了吧?和莫成意套近乎是几个意思?当他死了吗?
他要没死,莫成意是他捡来的,如果他情愿的话,莫成意一辈子都是他的人,姚文兴这时候想来捡什么漏?
还有,莫成意不和姚文兴说话是几个意思?这呆子又在他这儿闹什么脾气,连基础的礼节都不做,那夜的事难道是他有错?是他要莫成意亲他的么?
萧明潇冷冷喊他:“莫成意,回姚长老的话。”
“无人不识得姚前辈和您的无由镖,晚辈自然不会不记得您。”莫成意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抬起眼皮不紧不慢地说话,行为上看不出几分客气。
姚文兴这老头分明脾气不好,被冷落竟然不生气,干瘦的身子在这时都坐得笔挺,宛如枯木逢春,这时还劝解他。
“萧掌门年纪轻轻,脾气不要那么大,我看莫成意这样式的就挺好。”转头又对莫成意说:“哦呵呵,过誉了,我那无由镖,也就那样。”
姚文兴弓身侧脸,努着笑望莫成意,心中不由得赞许这莫成意不愧是他武当未来之主,信中都那样答应了,如今他来与之会面,莫成意还能雷打不动扮做萧明潇的好徒儿。
还挺能装,不过能装是好事。
至于喻檀相,也挺会装啊,他要不来还不知道喻檀相不仅给自己弄了个名叫檀香的假身份,还混了个萧明潇的徒弟做,方才叫萧明潇时殷殷切切的,还挺会来事。
“来我这就为了夸他?”萧明潇啧了一声,“不能是这样吧,姚长老?”
“那倒不是,我听说峨眉近来困难,想来接济接济你,毕竟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明潇。”姚文兴竹枝似的腕子伸入袖口,取出一沓银票,苍老的面容极力想焕发出几分和蔼,却不免显得有些虚伪。
“应该够撑一段时日,你且收着,莫要与我客气,毕竟相识一场嘛。”
萧明潇这回真被惹毛了,冷眉冷眼道:“那倒不必了,我有银子,长老还是收好你的银票子,老人家带这么多钱出门,当心被抢。”
姚文兴似笑非笑地:“从小你就牙尖嘴利,像个小妮子似的,我怕不怕被抢,你还不清楚么?”
萧明潇攥紧拳头,正欲发作,“姚文兴,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莫成意本来侍候在旁,没什么存在感,闻言放下瓷壶,往旁边去了一下。
回来时手上拿着霜寒,剑鸣出鞘,蓄势待发。
青年面色凛然,平静无波地挡在萧明潇身前,低头看着笑容凝固的姚文兴道:“前辈失言,我师父并非女子,您这样说实在失态,我们待客本应有道,现在不出手已是仁至义尽,前辈请离开吧。”
姚文兴冷哼一声走了,萧明潇怒发冲冠冲到一半被莫成意截胡,宛如生了火的柴又当即被泼水,有此经历之人便该知道那很糟,以至于他生生又燃起火,朝莫成意烧。
“你把他支走了,正好,我有话和你们俩说。”萧明潇对着一旁愀然不乐的檀香说,“你先来。”
檀香闻言想往他那儿走两步。
“别动,你就站那儿。”萧明潇抬高了点声音道,“我这两天想过了,你应当很是缺朋友,我差你师姐给你下山寻了几位同龄伙伴,比试前你稍加温习武功便可,其余时间去给我交朋友,这段时间都不要到我面前晃。”
檀香急道:“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你就走,”萧明潇随手将手臂搭在椅把手上,“趁我还没发火前。”
莫成意望着檀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转回头迎上了萧明潇压抑之下,十分平静的眼神。
萧明潇昨夜打了腹稿,心里跟明镜似的,开口前有些微的迟疑,但这不妨碍他还是张了嘴:
“之前我考虑欠佳,莫成意,你开春便二十有三,寻常人家早已娶妻生子,我却耽误了你,年后比试结束你可以考虑早日出师,寻一佳人相伴,之后娶妻生子,过你的好日子。”
莫成意显然没料到他要说这些,刘海下一双长眸放大,薄唇紧抿,难以置信地望着萧明潇,他握着剑柄的手心发白,张口却打结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那些音节竟不能组成像样的字词。
萧明潇本来讲这些话也是心灰意冷,打定主意要做个好师父,可见他这样,竟然恶劣地生出了几分喜悦之情。
他常听说书先生说“人贱自有天收”,莫成意不贱,可他比自己小却总是沉稳冷静。
萧明潇偶尔觉得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假木偶人,莫成意基本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那些肌肉在他脸上构造了一张完美无缺的俊脸。
如今呢,他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了。
萧明潇猜,他在这个时候,自己都难受得紧,还要落井下石别人,他才是那个有点贱的人。
“师父也没娶妻生子。”莫成意慌不择路,试图让萧明潇打消这个念头,“成意不想——”
萧明潇可谓是赢得风风光光,他心中被一种恶念支配,想要看莫成意的笑话,这种单纯的愿望源自当初自己被拒绝的悲戚。
他打断莫成意道:“好啊,我听闻近来不少地方的寨主在比武招亲,等到比试了结我就寻一个去结亲,也不算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莫成意又张了张嘴,惊骇地望着萧明潇,似乎觉得眼前人有几分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