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39)
小孩儿蔫不出溜地从包袱里掏掏掏,掏出个压扁了的白馒头来,想了想,往江少栩跟前儿递了递。
江少栩没接。
他又掏掏掏,掏出另一个来,然后把先前那个馒头再一次递了过来。
这回江少栩没再客气,接过来就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白馒头在这鬼天气里不知冻了多久,咬起来硬邦邦的,恨不得都掉冰渣。江少栩倒也不挑,四五口就给吃光了。
吃光了他又去瞧小孩儿,小孩儿的馒头才咬了一小半。他朝小孩儿一伸手,小孩儿怯生生的瞅瞅他,犹豫了一下,把馒头给了他。
他垂下眼,默不吭声地催动了内力,将馒头捂热了,又还了回去。
小孩儿再咬一口,看了他一眼,眼睛眨了眨,忽闪忽闪的,然后吭吭哧哧地啃了起来。
江少栩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再把围巾抖落抖落,往脖子上一围,抬脚就走人了。
小孩儿一看他要走,赶忙把手里馒头渣渣全塞进嘴里,小包袱一扛,鼓着腮帮子就追了上来。
出了巷口,江少栩往左拐,小孩儿蔫出出地也往左拐。
江少栩皱着个眉毛,回头看了一眼,小孩儿被看得愣住,贴着墙边靠了靠。
“你爹娘呢?”江少栩虎着脸问道。
小孩儿摇摇头,看着有些紧张,手指头抠了抠包袱结。
江少栩转头再走,小孩儿在后头又跟了他两步。可他步子迈得大,小孩儿跟不太上,渐渐地就不跟了。
江少栩走出去十来步了又回头瞅,还是那张皱着眉的脸,看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说话嗓门也大。
他说:“走啊,杵那儿干吗?”
小孩儿愣了一愣,赶紧追着他跑了过来。
“爹娘没有,名字总有吧。”江少栩斜眼瞅他,步子还是迈得大,步速却明显慢了不少,“叫啥啊?”
“邵凡安。”小孩儿紧紧跟着他,仰头道,“平凡的凡,平安的安。”
“嗯。”江少栩道,“叫我江五就成了,江河湖海的江,一二三四后头那个五。”
就这么着,江少栩带着新捡来的小跟班儿上了路。
先前他都是一个人,跟哪儿住都是住,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怎么都能凑合,可这回不行了,这回身边带了小孩儿了,他总得找个能正经睡觉的地方。
找啥地方都得用钱,江少栩也没别的辙,直接把邵凡安领回了小酒馆。
“赊两趟活儿的钱。”江少栩抱着个胳膊,跟老板娘打商量,“下个月还你。”
老板娘靠在柜台上嗑瓜子儿,噗噗吐皮儿:“做什么梦呢,你小子酒钱还没还清呢。”
江少栩绷着一张潦草的脸,和老板娘默默对视。
老板娘咔的一声嗑开瓜子儿:“干什么这是?想勾引老娘啊?你先把头发梳梳胡茬儿刮刮吧——”
江少栩板了板脸,视线往右手边一垂。
老板娘欠了欠身,撑着柜台,跟着他视线一同看过去——邵凡安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正巴巴地瞅着她,手里还捧着一颗攒起来玩儿的小雪球。
“哟——”老板娘声儿都尖了,赶忙追问,“谁家孩子这是?没见过啊,不是这镇上的吧,你偷来的?”
江少栩实话道:“捡来的。”
“你打哪儿来的呀?”老板娘不信他,够着趴在柜台上,直接问邵凡安,“怎么和他走一块儿了?”
邵凡安转着眼睛两头看了看,想了一想,说:“捡的。”然后把手里的小雪球往台面上放了放,又说,“送你。”
那个小雪球让他捏了半天,圆乎乎的,做了耳朵还揪了尾巴,弄成了一只小雪兔的模样,很是晶莹可爱。
就这只小雪兔,最后成功赊来了半吊子钱。
江少栩带着邵凡安,去镇上最便宜的客栈,要了最便宜的房间。
进房先吃饭,两菜一汤,配两个馒头,一大一小两个人吃得是风卷残云的,最后菜汤子都没浪费,沾馒头全吃光了。
吃完饭又跟店家叫了热水,热水也要钱,江少栩拎着桶自己去打的。他穷嗖嗖的,只要了一个大浴桶,连小孩儿带自己,全扎一块儿洗了。
邵凡安一张小脸儿让水汽熏得红彤彤的,擦干净了,光着屁溜儿往床上一钻,又是蹭被子又是打滚儿的,在床铺上鼓秋半天,笑出一口小白牙,人看着活泛了不少。
江少栩先给他洗的,洗完他搓自己,搓完把毛巾往腰上一围,头发一拢,沉着个脸在床边一站。
邵凡安立马老实了,也不闹腾了,小屁股往自己脚上一坐,跪在床上掸了掸被子又拍了拍枕头,还往里头缩了缩,意思是给江少栩留地方。
江少栩刚刚用澡盆里剩下的水顺手把俩人衣服都给揉了,现在谁都没得穿,就在腰上各围一个小布条,光着膀子挤在一块儿睡大觉。
邵凡安刚躺下时还算规矩,睡着了就姿势放飞了,一会儿把手搭江少栩胸上,一会儿又把脚丫翻到他肚子上。
江少栩这个烦啊,扒拉小孩儿好几回也不管事儿,最后只能拿被子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邵凡安胳膊腿儿动不了了,照样不消停,睡一半开始自己转圈儿,小脑袋往旁边一歪,直接扎江少栩肩上了。
江少栩属实是被折腾够呛,索性也不睡了,胳膊在后脑勺下一垫,眼睛盯着天花板,久违地,竟然开始盘算起将来了。
第66章
其实最初浪迹江湖时,江少栩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的。
那会儿他刚开始孤身闯荡,还有心气儿在,想着能平一平人间的不平事,想着能闯出点儿名堂来,有番作为,能将害他至此的幕后真凶揪出来,还南宫家一个公道,让死去的亡魂在九泉之下瞑目。
结果跑出来没三四天,他身上那点儿碎银子就被偷了个精光。
偷儿是一个十七八的少年,他一路循着踪迹追过去,逮着人了刚要出手教训,一大堆更小的孩子从犄角旮旯钻出来,围住他就给他哐哐磕头,哭喊求饶。
后来他就走了,钱没要回来。
他有手有脚,还有一身不俗的功夫,钱没了他可以自己再挣,就像江湖上那些独行的侠客一般,要么接一些走镖的活计,要么去给显赫世家当一当门客,总归来说,养活自己不算难事。
按理该是如此,可实际上又全然不同。
江湖上有关他的传言都不大好听,他虽然人被放了出来,可只要真正的凶手一日不除,他就没法彻底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传言里说啥不好听的都有,有骂他的,还有跟风儿骂重华的。
他听到一次就撸袖子跟人打一次,骂骂咧咧地嚷道:“老子已经不是重华的人了,你们他娘的脑子有毛病吧!”可惜骂完也没什么人听,人他能打服了,可嘴他堵不上。
纪正庭曾经找到过他,让他别再瞎胡闹,跟自己回去和长辈们请罪。他就黑了脸,他没罪他请什么罪。后来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儿,把人骂走了。
这期间,也有药谷的密探围在他周围来盯过梢,他见到一次就打一次,全给打跑了。
再后来,他嫌这些人来来去去的太烦人,索性就自己满世间瞎溜达了,也没个目的地,转到哪里算哪里。
既然正经的活计接不到,他干脆就走黑市去接黑活儿,只要不挨坑蒙拐骗的,他啥都接。他混迹在黑市里,还结识了一群三教九流之徒,是他原先顶看不上的一群人,相处一番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群人也有情有义。他两脚踏在泥泞里,这时才意识到这世上其实根本不是非黑即白。
世间污浊的地方多了去了,总有人深陷泥潭,在里面身不由己,苦苦挣扎。
这两年多,他遇到了很多事很多人,他救过的人反过来坑过他,和他动过手的人又回头帮了他。
他那个脑袋直来直去的,想不透彻这其中的万千变化,想不明白这里头的因果机缘。
有一段时间,他活得很茫然,最初的心气儿消耗殆尽了,寻找凶手的线索又摸不到,他不知道前路通往何处,也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