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31)
领路的人将他带进了一间大厅内,厅中聚集了不少的人,当日下令关他的那几个掌事的前辈也都在场,似是在商议什么事情。
他一进来,所有人都朝他转过身来,大厅中央站着另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杜如喜。
隔过重重人群,江少栩抬起头,和一身华服的杜如喜打了个照面。
其实他早知道的,哪来的什么巧合,哪来的什么重名,压根就没有什么需要他处处照顾的杜小弟,有的只是药谷的年轻少主杜如喜。
都是骗他的而已。
杜如喜看到江少栩的模样,脸色隐隐一变,身子往前倾了一倾,一双柔夷扶住他小臂,杭珊珊妆容精致,从他背后探出身来。
江少栩怔怔地看着两人挽在一起的手臂。
其实也谈不上骗,杜如喜带他去过杭家的药铺,他还亲手帮着挂过迎亲用的垂帘儿。杜如喜去杭家办事还会带着他,他就在门口蹲着等来着。
他甚至还喝过杜如喜的喜酒。
红色的酒盅,雕着花鸟,鸟儿成双,是一对儿花间戏水的鸳鸯。
这些江少栩都看到了,但他一直没多想。
确实谈不上骗,至多是耍着他玩儿罢了。
是他自己太傻,什么都相信。
第52章
两个人遥遥对视了这一眼,江少栩沉默,杜如喜面色变了几变,转身望向掌事人,语气隐隐有些不稳:“孙长老,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他不是你的囚犯,你有何理由如此待他。”
“南宫世家惨遭灭门,来往宾客葬身火海,唯有他,全身而退,你如何解释?”孙长老冷笑,“有人作证,说他素与南宫家小公子不合,曾结下过仇怨,两人还大打出手,你又如何解释?”
“流言蜚语,不可尽信,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难道还能当做证据?”杜如喜面色凝重,微微侧首,在他身后,一位姑娘立刻走上前来。杜如喜道:“孙长老,你有人证,我也有人证,这位姑娘是南陵派的外姓弟子,她方才说的话,你可曾听了进去?”
“孙长老,几位前辈,我刚刚所说皆为实情。”那姑娘红着眼睛,回头看了江少栩一眼。
江少栩胳膊被绳索紧紧束缚着,满身狼狈地抬起头,和她对了下视线,身形晃了一晃,隐约记起来了,他确实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儿,围剿行动时,还帮她搬抬过东西。
姑娘转过身,朝几位掌事人行了一礼:“逸少爷虽然和江公子初见时言语不合,可两人并无深仇大恨,危难之时,江公子还曾出手相助过逸少爷,我亲眼见到的——”
她话未说完,就被其他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你一个外姓弟子,连参加南宫家宴的资格都没有,说话又有什么分量?”
“南陵派遭此祸事,你身为弟子,却帮着嫌疑最大的犯人说话?”
“你说你亲眼见到便是真的?我也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那姓江的可不止一次和南宫逸起过争执!”
一时之间,那姑娘的声音被掩盖在反驳的声浪之下。
“你们不信她的话,总能相信朱前辈吧。”杜如喜强压怒气,板下面孔,“我已经传信去了古川,恳请朱前辈出山来南陵主持公道。当时的围剿行动是由朱前辈带队的,江少栩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能给出公正的答案。”杜如喜冷眼环视人群,“朱前辈的话,总有分量了吧?而且我以药谷之名,亦可以为江少栩作保。”
久未言语的孙长老抚了抚胡须:“杜少主,你到底是年岁尚轻,不知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单单作保,还远远不够,除非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能证明他那一晚确实没有作案的机会。”
此言一出,杜如喜神色顿时一滞,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江少栩。江少栩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看着他,始终没有张过嘴。
两人相望,同时沉默,沉默的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可江少栩却觉得,这转瞬之间,比他当夜在火海里踉跄着逃生还要难捱。
杭珊珊站在一边,瞧了瞧杜如喜的侧脸,突然牵住他的手,很歉意地对所有人道:“那天晚上是如喜和我的订婚宴,大家都看到了的,很可惜,这件事上实在是帮不了什么忙。”
杜如喜眼帘儿狠狠一颤,没有说话。
“不需要……旁人替我作证。”江少栩忽然开了口,他许久未言语,从昨夜至今又没喝过一口水,此时的嗓音沙哑至极,“我是重华弟子……咳咳、叫我师门的人来,他们自会为我证明。”
第53章
重华派的人马不停蹄急赶来的时候,已是十日之后了。
这期间,江少栩一直被关在一间暗室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这是他自小养出的习惯,遇到难题睡大觉,有什么困难都得先养足了精神再说别的。他也不挑地方,床板上连床被褥都没有,他也能裹着衣服倒头就睡。
睡着了就做梦,梦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一会儿他梦见自己还是不大点儿的模样,在山上和师兄们一同修行,师父歪靠在廊檐下的阴凉处,看他动作做得不到位,就拿小石子儿嗖嗖地弹他屁股蛋儿。再一会儿,他又梦见自己和纪正庭初入江湖,苏绮生站在路的另一侧,遥遥朝着他俩一抱拳,笑着说:“贫道姓苏,苏绮生,不知两位小兄弟姓甚名何,出身何处,可否与在下结个朋友?”
有时候他会梦到相识不久的南宫逸,梦到在寿宴上仅有一面之缘的其他人,但大多数都记不清脸了,最终总归会归于一片火海。
偶尔他也会梦到杜如喜。
杜如喜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脸庞俊秀,头发在脑后松松散散的挽了个结,发尾软软地搭在肩膀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尾带个小钩子,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江大哥。
然后江少栩就会立刻醒过来,醒了自己发会儿呆,翻一个身再继续睡。
他这几天除了睡就是吃,每天定时都有人送饭来,饭菜半温不热的,有时是凉的,他也不挑,给什么吃什么。那菜一共就盛了三四口,压根没什么滋味,他都能咽,汤都泡在饭里吃干净。
能吃能睡才能养好力气,他没工夫琢磨别的,赶紧恢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可想归想,这回他身上虚软无力的症状却一直没有见好。
江少栩从小皮实,很少闹病,就算偶然患了风热,病不了两天,第三天就能满地蹦跶。这次不知是怎么了,自从那晚从火海里逃生,他心慌气短、四肢乏力的毛病就一直没见缓和。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的,江少栩再被人绑住手带出房间时,重华派的人已经赶到多时了。
“二师叔……三师叔,四师叔。”江少栩一进屋门,见到自己的长辈们,顿时深呼了一口气,“二师兄……”
重华管事的几位前辈几乎人全到场了,二师兄段崇越代理掌门之职,也一同赶来了。
江少栩一出现,重华派众人转头看向他,面容异常严肃。段崇越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但神色晃了一晃,硬是忍住了。
重华负责礼教的的二师叔,一脸的怒容,当场呵斥道:“江少栩!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少栩愣了一愣,脱口道:“我什么都——”
“住口!还想狡辩!”二师叔隔空一掌,直直拍在江少栩胸口,“还不跪下!”
江少栩毫无防备,被掌风当胸击中,痛到了极致,整个人跌了三步,膝下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两手被缚在背后,支撑不了平衡,跪下的同时上身也歪倒在地,只能勉强用肩膀顶住一边。
其余几人静默不语,二师叔喝声道:“你知不知错!”
这一掌来得太过突然,江少栩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彻底怔住了,神情愣愣的,疼得呼吸急促,没说出话来。
“孙长老。”段崇越横步一转身,朝孙长老抱了抱拳,“不论如何,犯错的是我门派弟子,这件事重华会对所有人做出一个交待。”
以孙长老为首的几个中年人,彼此对了对视线,一时之间都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