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74)
他这个习惯从前世到今生都没变过,永远率先伸手,却一定要等迟莲主动投入怀中。
当然,也确实一次都没有落空过。
迟莲跟归珩打架归打架,但打得很有原则,默认不找帮手不告黑状。他贴着惟明颈窝蹭了蹭,各自忙碌时不觉得,一旦接触到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就蓦然生出不舍:“随便打着玩玩,不要紧。”
“那这是怎么了?”惟明察觉到他心情似乎突然低落下来,“不高兴?”
迟莲搂着他的后背,闷闷地答道:“我离开宫中太久,只怕皇帝起疑,需得即刻动身返回京城。”
惟明一听就笑了,将他一侧长发拨到耳后,几乎是咬着耳尖问:“所以是舍不得我吗?”
迟莲习惯于被他拥抱,却还没有习惯更亲密的事情,下意识有点想躲,但又只会往惟明怀里躲,结果就是被搭在后颈和腰间的手制住,为了不说软弱肉麻的话,只好反客为主地抬头去堵惟明的嘴。
他刚喝了半杯茶,唇齿间有很淡的茶香,尝起来是温软而甘甜的滋味,却难以浅尝辄止,反而勾着人渴求更深处的甜意。惟明只觉得他的腰身越来越软,像一把弓一样凹陷下去,于是干脆把他抱起来放到书案上坐着。
迟莲单手往后一撑,感觉好像压到了纸张,猛地想起桌上还有要紧的文书,趁着换气间隙模糊呜咽地提醒:“奏折……”
惟明容他缓了口气,眼神像是要吃人,慢条斯理地说:“你都要被弄脏了,还有心思惦记它?”
迟莲:“……”
等天色都黑透了,端王殿下房中才点上灯。惟明拿着那份污了的奏折,亲手移向烛火上烧了。
他斟了杯茶,一摸是凉透的,便扬手要泼掉。迟莲窝在圈椅里头,被灯光晃得半眯着眼,哑声道:“别倒,给我喝口凉的。”
惟明便端着茶盏过去,扶着他靠在自己怀里,迟莲就着惟明的手喝了半盏,才把自己变了调的嗓音重新找回来,喃喃地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过来……”
惟明躬身把他从圈椅中抱起来,挪回床上,状似无意地问:“今天还走吗?”
迟莲轻轻蹬了他一下:“殿下,你不要以为拖延到天黑我就走不了了。”
惟明坐在床边宽容地看着他,委婉含蓄地道:“可能不光是天黑的问题。”
迟莲:“……”
他又蹬了惟明一下,一本正经地道:“是考虑到殿下起码还有一月方能回京,这回就姑且算是给殿下的一点安慰。”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的安慰了。”惟明哼笑一声,从容地点了点他的眉心,“这会儿又得意上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委委屈屈地舍不得走,还一直抱着人不撒手。”
“我要是能爽快地扭头就走,该哭的就是殿下了。”迟莲把一模一样的问题抛了回去,“殿下千方百计地拖延,不也是舍不得我?”
“我舍不得你是应该的。”惟明坦然地答道,“凡人又不会缩地成寸,除了捱日子没有别的办法,但你好歹是个神仙,也能被这点事难住吗?”
迟莲:“……”
“早先让你们学阵法,跟要命一样费劲,但凡那时候学会了,现在也不至于还要抱着我哭。”惟明数落完他,又诱哄道,“不如这样,你今晚乖乖睡在这,明天我就告诉你传送阵法该怎么画。”
迟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在顾大局和温柔乡之间选择了没骨气,翻身一骨碌滚到了惟明膝上,抱着他的腰恳求道:“殿下替我画吧。”
第55章 芳心苦(五)
入秋后, 晚来风急,越往北走便越觉秋意深浓,船行河上, 到夜里时得披上夹袄, 才能稍微抵抗水面传来的泠泠寒气。
端王殿下一行自梁州回京, 水路要走上大半个月,来时惟明每天只能靠看卷宗打发时间, 或是和随行的两位年轻官员聊聊案情;等回程时连能聊公务的人也不在,但他的日子却要有趣味得多。大国师死活学不会传送法阵,惟明也只能半推半就, 收下人家的好处, 在秘境里亲自捉刀替他画了一张, 交给他带回了紫霄院。
从此迟莲白天在宫中应付皇帝, 晚上在船里应付皇帝的儿子,感觉自己可能是上辈子欠了他们一家子的。
秘境里四季如春,比船上要舒适得多。卧房典雅床榻宽敞, 烛火灯光穿过如烟雾般垂落的纱帐,化作温润而昏昧的光晕,满帐清冷的莲花香里也带上了微微的暖意。
惟明散着长发, 披着件单袍,里面只穿着白缎中衣, 是临就寝时的装扮,半靠床头搂着昏昏欲睡的迟莲, 听他念叨宫中诸事:“红盒已经在皇帝面前打开了, 里面确实是文书账册和往来信件, 一部分是方天宠和他手下的亲笔, 还有一小部分是齐云文字, 皇帝不信朝臣,秘密派金吾卫去找人翻译,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惟明翻看着他带过来的一部分誊抄手稿,玩味地道:“西海向来是康王一派的后花园,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也终于知道怕了。”
迟莲道:“这盒子经我的手直接呈上御前,皇帝心里只怕更犯嘀咕。现在一个背后站着方天宠,一个背后站着紫霄院,哪个都不省心,他该不会转而去扶持越王吧?”
惟明嗤道:“方天宠已经是条落水狗了,和他比什么?皇帝虽然总想着权术制衡,但他也不是傻的,硬要抬举越王,那就是给康王送上现成的造反理由,立储立君都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服众怎么堪为人主?朝臣也不会答应。”
迟莲道:“这样最好。我只怕与此案牵涉太深,反而令皇帝对殿下生了疑心。”
“没事,他现在看谁都怀疑,只要下场争斗,谁也别想清清白白。”惟明漫不经心地道,“这案子本来就是妖怪做下的,我请紫霄院出手相助无可厚非。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世上有妖存在,谁能降妖他就得依靠谁,你要想更进一步,趁着这个机会把此类案子的处置大权牢牢握在手里,到时候别说参与争储,你就是自立为帝他都不敢把你怎么样。”
“免了,殿下别想着教会我了。”迟莲一听这些弯弯绕绕就脑袋疼,赶紧道,“我还是安心当个神棍吧。”
惟明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归珩说什么也不想回天庭,要留下当侍卫,你呢,放着炙手可热的权臣不当,只想做神棍,你俩能不能长点出息?”
迟莲翻身抱着他的腰,故技重施地嘀咕道:“殿下有出息就行了。”
殿下要是拿他有办法,迟莲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只会一个金匮玉锁阵。堂堂端王连个幕僚都没有,只好自己苦心筹谋,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算算日子贺观他们也该进京了,康王估计要坐不住,在面圣之前赵廷英能不能活下来是关键,虽然贺观和沈云山背后有宰相撑腰,但为防万一,你还是替我多看顾着点。”
“殿下放心。”迟莲说起这个就想笑,“现下王府里头正养着个祥瑞镇宅,我看康王也有点被唬住了,怕触霉头,不敢直接和殿下对着干。”
那夜刺客袭击端王府被板栗虎反将一军,惨烈地全军覆没,死了十几个人自然是瞒不住的,易大有匆匆忙忙地报官,直接惊动了宫中。乾圣帝虽然在神仙之事上有些糊涂,但他好歹是一国之君,该有猜疑一分也不会少,心中隐约明白惟明这是触及到了某些人的痛处,因此特地下令严查此案,务必不能让在外办差的端王心寒。
但无论是惟明还是康王,甚至是乾圣帝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敢在天子脚下夜袭王府,就是做好了不被查出老底的准备;而他们的死因又并非人为,王府上下各个一问三不知,更是一笔糊涂烂账。所谓“查个水落石出”,无非是乾圣帝的怀柔弹压之策,一面安抚惟明,一面敲打康王罢了。
太子倒台后康王看到了希望,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忽然半路杀出个惟明来挡道,这种恨意比一开始对太子的嫉妒要强烈得多。只不过京中除了皇帝和极少数人,没有人知道惟明这潭水有多深,康王还当他是可以随便拿捏的小可怜,结果张嘴就啃上了硬骨头——他派出去的刺客全部折在了王府里头,死的不明不白,而门外盯梢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问就是“妖风骤起,电闪雷鸣,屋顶似有金龙盘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