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玉京(73)
首领将她往人堆里一抛,回手抽出长刀,架在了春至的脖子上:“把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们留个全尸,交不出来,便和她是一样的下场——”
话音未落,斜地里陡然掀起一阵森冷的腥风,霎时间吹熄了院中火把。紧接着乓地一声震响,本应见血的刀锋剁在了比石头还硬的东西上,巨力登时震裂了持刀人的虎口。
“什么人!”
刺客们比常人的直觉更为敏锐,此刻只觉得自己被无形的杀气笼罩,毛骨悚然地攥紧了手中的刀。今夜本来就是个月黑风高之夜,而端王府上空的乌云层层卷积,竟然比平时更加黑暗,差不多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这对凡人而言是无法行动的困境,却是妖兽最好的狩猎场。
惨叫声此起彼伏,周围接二连三地传来身体砸在地上的闷响,夏日闷热凝滞的空气里腾起了浓厚的铁锈腥气。春至终于再也忍不住,被熏得干呕了一声。
杀声蓦然一停,半空闪过一道雪亮的电光,照亮了犹如地狱般的庭院。
黑衣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人群外围,鲜血几乎汇成了池塘,每个人的死状都是开膛破肚,而在那唯一还僵立着的首领背后、王府屋顶的上方,正盘踞着一条暗金色的巨龙,爪尖犹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
轰隆——
宛如天劫降临,闪电和惊雷一道接一道炸响,所有人都被这大开杀戒的祥瑞吓傻了,那首领更是抖如筛糠,在那双妖异竖瞳的注视下绝望地闭上了眼。
“噗呲”一声,血花四溅。
一场杀戮终结了另一场杀戮,随着最后一个刺客倒地死去,电闪雷鸣也逐渐止息。重重劫云散去,月亮高悬在中天,洒下薄纱般的清辉。
但还是没有人敢动弹。
金龙收回沾满鲜血的利爪,甩了两下没甩干净,它下意识地把爪子抬到嘴边想舔,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于是矜持地放下,迈步从房顶上下来,轻轻一挥削断了春至身上的绳索,却看见她睁圆了眼睛,惊恐地向后退缩了几步。
金龙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似乎意识到他们在害怕,于是缩小龙躯化为猫身,甩了甩满身金色的长毛,眼巴巴地蹲在原地,又轻又委屈地冲着他们“喵”了一声。
良久,易大有才率先从死里逃生和看见妖怪的双重震惊里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问:“这是……阿虎?”
春至突然“哇”地一声爆哭,狂奔过去一把抱住它,哭声响彻了整座王府:“呜呜呜呜宝贝你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吓死我了呜呜呜……”
阿虎:“咪~”
作者有话说:
不是副cp,是铲屎官和猫猫
第54章 芳心苦(四)
梁州府衙内, 惟明一边接见官吏,一边安排人手押解囚犯、还得抽空写奏折向京城禀报案情始末……自打上了岸就脚不沾地,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忙碌。他这个做师父的案牍劳形, 两个不孝的神仙徒弟却可以不为红尘俗务所扰, 清清静静地坐在府衙后花园喝茶聊天。
归珩难得这样心平气和地跟迟莲共坐一桌, 好奇地问:“那天在海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殿下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迟莲道:“不能算记忆恢复, 我们被万岳一口吞下去后,在它壳内撞见了这个。”他凭空去出一只黑木匣子递给归珩,叮嘱道:“小心点, 别被它吸进去。”
归珩打开盒盖, 看见里面倒放的银镜和光华内敛的碧绿明珠, 一望便知仙气凛然, 疑惑道:“这是龙族的法器吗?”
“不知道什么来头,但很厉害,光是一件残片就可以强行把我拉进幻境。”迟莲说, “殿下通过这面镜子,看见了我自化形以来的所有记忆。他借着我对帝君的印象了解了自己,虽然不够全面, 但总归有所参照,他看了这些记忆, 难免会受影响。”
归珩唏嘘道:“岂止是受影响……我看他现在活脱脱就是帝君亲临。从前他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把自己放在凡人的位置上, 一半靠聊一半靠猜, 总觉得隔了层什么似的, 这两天就没那么生疏了。”
他欣慰地叹了口气, 又问:“照你估计, 帝君还有多久能完全恢复?”
迟莲却摇了摇头:“别想得太轻松了,这才刚开了个头。帝君的神魂有一大半散入天地,剩下的这点不足十分之一,光是把神魂滋养完整就得耗上千八百年,恢复到和从前一样至少要上万年。”
归珩沉默了片刻,道:“所以你一开始拒绝他,怕耽搁了他的大道,现在为什么又答应了?”
迟莲:“……”
虽然归珩这问题很尖锐,但迟莲还是忍不住诚恳地求教:“你怎么看出来的?”
归珩嗤道:“你知道从船上下来时你俩满身都是一模一样的莲花香吗?还有殿下那个腻歪样子,梁州大街上随便牵条狗过来都能看出来,自己掩耳盗铃也就算了,不要以为别人都是聋子好吧。”
迟莲:“……”
归珩揶揄地问:“所以迟莲仙君,为什么这时候又不讲究‘太上忘情’了?”
见他良久沉默不语,归珩便替他答道:“因为殿下虽然是帝君转世,但生在凡间,没有前生记忆,怎么看都是个凡人,而你心里喜欢的却是帝君,说白了就是下不去手,所以搬出‘大道’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哄骗自己。”
“但因为那面镜子的缘故,殿下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回了一部分记忆,变回了真正的帝君。可是你也说了,往后还有好几千年的路要走,只要你陪在他身边,他总会再次喜欢上你,这次是凑巧,却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凑巧,那时你要怎么办呢?”
“这一次是例外。我不应该这么直接出现在他面前,更不该插手干预人间事。”
迟莲眼帘低垂,平静地说:“不管他是帝君还是殿下,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会陪他走完这一生。等这一世轮回结束后,我会拿走他的记忆,并且在帝君重归玉京之前,不再出现在他左右。”
话很简短,但字字句句重逾千钧,他的深情就和他的果决一样,都是只对着自己胸膛的快刀。
归珩原本只是想揶揄他几句过过嘴瘾,却没料到拔出萝卜带出泥,直接从地里薅出了一个九天惊雷,感觉帝君如果听到这番话,会气疯了也说不定:“你考虑得这么周全,唯独落下了自己,你猜帝君会高兴吗?”
迟莲试图成全帝君的大道,可是他自己的仙途马上就要支离破碎了。人间本来就不是修炼的地方,他已经法力亏损一夜白头,接下来还要再空耗数千年,万一最后帝君救回来但他没了,这要上哪儿说理去?
“他高不高兴,也得等他先回来再说。”迟莲笑了一下,显然有恃无恐,做出了这种决定心情竟然还挺好,“我出来得匆忙,要先走一步回宫应付皇帝,你跟着殿下一道回京,等此间事了,估计殿下要派你回天庭了。”
“你自己去跟他说,别指望我给你传话。”归珩酸溜溜地道,“我不想回去,一天到晚跟那些仙君扯皮,正事没有,全是琢磨着要来敲骨吸髓的,看着就恶心,我干脆留下来给殿下当侍卫得了。”
“我这边刚养出点起色,你就要把人给招来,是生怕我们死得不够快吗?”迟莲翻脸无情,冷漠地道,“这里没你的位置,赶紧滚回去。”
归珩大怒跳脚:“你还有没有人性……我不要你这样的师娘!”
前厅里惟明正说着话,就听见后院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他眉尖一抽,看向面露犹疑之色的梁州官员,干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没什么,可能是小猫打架,见笑了。”
等前头散了,迟莲过来找惟明辞行,推门进去时他刚好在写折子,专注凝神的样子跟迟莲记忆里的苍泽帝君分毫无差。他默不作声地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惟明写完搁笔,将折子摊开晾着,然后自然而然地转身伸手,抱过迟莲先亲了一下,才问:“又因为什么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