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每天都想守寡(17)
他知道沈清澜既然来了这儿,就不怕遭祸,因此又扯了挡箭牌出来,“若陛下听了您这番话,怕要误会五少爷有不尊不臣之心,那就不大好了。”
“我……”沈清澜果然动摇。
“算算时间,五少爷该到了,您不如听听他的意思。”听鸢猜想沈清澜傲得内敛,或许不喜生人扶他,便只行了礼,“世子,慢走。”
沈清澜嘴唇翕动,随后点头回礼,转身离开了。他没走几步,一个身穿靛蓝劲装的年轻男子小步跑上来,抬臂扶住他,朝听鸢点了下头。
听鸢回礼,看着闻榭将沈清澜扶上马车,他显然做惯了这根人形拐杖,搀扶之间熟练自然,既妥帖,又不会太过小心而显得沈清澜像块易碎的瓷。
侯府的马车缓缓驰远,听鸢收回目光,转身回府。
圣旨传到沈清澜耳中时,沈鹊白已经在回京途中,彼时沈清澜刚到檀州城门口,准备去探望老师。他来不及细细琢磨,
第一反应是:绝对不可以。
阿九没有摄人的威势和身份,若雌伏男子,出门都得被人背地里打量玩笑。明瑄殿下突然要娶阿九,用意不明,令人顾忌,他又喜怒不定,阿九过府后更是前路难料。可父亲不置一词,明瑄殿下难以说动,还有谁能阻拦这件事——
“世子,要去城门吗?”
闻榭突然出声,沈清澜放在膝上的手蓦得一松,回神道:“什么?”
“刚才有一辆马车朝明瑄王府去了,赶车的是个小太监,车轱辘蒙了一层土,是一路风尘仆仆赶路沾上的。”闻榭已经勒转马头,朝城门口去,“应该是五少爷回京了。”
沈清澜闻言偏头看向车窗,车窗推开一角,空中有股淡淡的土腥味,要下雨了。
沈鹊白下车,脸上落了颗小雨,随行的年轻太监撑伞遮住他,说:“五少爷刚到,老天爷就下雨,这是给五少爷接风洗尘呢。把以前的脏东西、污秽物洗空,往后日光澄明,都是好日子。”
“是个好兆头。”沈鹊白对他笑了笑,“谢公公吉言。”
一阵车轱辘声传来,沈鹊白似有所感,转头看见挂了“永定侯府”牌子的马车停在前边。闻榭跳下车,拉开车门,露出里间端坐如松的沈清澜。
沈鹊白一怔,太监已经将伞递到他手中。
沈清澜弯腰出了车厢,正想下地,就被一只手扶住了手臂。闻榭扶了他十二年,他记住了对方掌心的轮廓,这只手显然不是闻榭。
“地上湿,不要脏了鞋。”沈鹊白撑伞遮了他,轻声道,“哥。”
沈清澜还是下了地,因为这样可以平视这个弟弟,用指腹去看。他摸着沈鹊白的脸,声音像润过的温茶,“春柳眉,彩凤眼,阿九生得俊俏……”他摸到沈鹊白的头,“也长得高挑。”
后头的小太监面上无碍,心中却好奇得紧。这五少爷十九年不回宣都,怎得世子爷对他亲昵得很?光凭一把平安信,就能修得兄弟情么?
自然不能。
因为那一把平安信只是凶手苦心遮掩的工具。沈鹊白的信都偷偷写给了沈清澜,这个十九年不曾蒙面,却主动来信问候他是否平安康健、每月按时送月钱、逢年过节来信赠礼,还总是牵挂他学业的哥哥。
沈鹊白看着沈清澜,心像泡在这捧温茶里,他用脑袋蹭了蹭沈清澜的手,小声喊:“哥哥。”
“哥哥在。”沈清澜说,“一路远来,累坏了吧,随我回府去,先好好睡一觉。”他转过身,想起什么,又转头问,“可有人陪你?”
后头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奴婢见过世子爷。老祖宗急着回宫复命,便让奴婢陪着五少爷回府。”
一旁的闻榭摸出银子递过去,说:“这一路劳公公照顾我家小少爷。正下雨,公公去楼里喝杯热茶,歇会儿再回去。”
小太监没有推辞,笑呵呵地接了,又说了两句吉祥话,行礼后便离开了。
上了马车,沈清澜才说:“这桩婚事虽然荒唐,但到底是陛下赐婚,还是明瑄王府的婚事,所以简单不得。前去宣旨的是陛下的伴读太监,四品,老资历,名叫鱼半湖。御前的人最会察言观色,我猜他们这一路不会薄待你,一点银钱是还人情,也是送人情。”
他不喜这些干系,却明白有时候喜不喜的不重要。
“我知道。”沈鹊白翻身枕在他腿上,闭眼道,“哥哥放心。”
沈清澜闻言按了按他的额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鱼半湖换了身干净的圆领红袍,在殿前磕了个头,等里头传来一声清脆钟铃,才起身走了进去。殿内没有内宦伺候,只有个穿宽松长袍的男人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钻研身前的棋局。
鱼半湖轻步上前,候在一旁,没有说话。
半晌,景安帝叹了口气,负气般地扣上棋书,说:“写……”他岔了气,猛地咳起来,鱼半湖忙上前替他顺气。少顷,景安帝晃晃手,说完了话,“……得什么东西?”
“您别动气。”鱼半湖捧着玉盏给他,“您这是入了神,得喝口茶歇息,再灵犀一点,一指破局。”
景安帝抿了口茶,用眼神点了点鱼半湖,说:“哄朕。”
鱼半湖笑着说:“看来奴婢这嘴还是不中用。”
景安帝放下茶盏,“那孩子如何?”
“生得真叫一漂亮。”鱼半湖用手指比划着,“那眉眼,跟画出来的似的,又干净又精巧。”
景安帝笑,“你个老家伙,别只顾着看脸了吧?”
“那不能,奴婢这一路瞧得仔细,那是棵小青松,端庄知礼、半点不娇气浮躁,骨头是又直又硬的。”沈鹊白给的钱,鱼半湖拿去给底下的崽子们买了吃喝,这会儿化成口好听的气,吹进了龙耳,“奴婢瞧过他的手,白皙漂亮,却有茧子,估计是嬷嬷没了,得自己提水干活。回程时奴婢同五少爷聊天,他还偷摸问奴婢,殿下是不是生得像猛虎夜叉,吓不吓人?”
“倒是藏着点孩子气。”景安帝看着棋面,脸上带着笑,“你去选些东西,估摸着是年轻人喜欢的,送到永定侯府去。”
“遵旨。”鱼半湖行礼,躬身退出殿外。
一道脚步声随即响起,玉色袍角拂过地上的双耳龙纹熏炉。景安帝伸手拨了个棋,说:“半湖说他是小青松,你呢?”
“臣觉着说不定,”这声音凉的,像捧冰过的酒,“是棵梧桐木。”
“若真是梧桐木,先入琼仙苑也挡不住他盘龙卧凤。”景安帝看着棋盘,终于还是恼了,“不下了,什么为难人的残局,赶快叫阿行来破这一局。”
兰钦看了眼乱糟糟的棋面,心想祝鹤行应当是不想来接盘,他说:“殿下回了宣都便径直往寒青寺去,还未曾踏出寺门一步。”
景安帝“哦”了一声,琢磨道:“看来这趟朝天城之行,有什么障了他的眼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新婚
从宣都西门出去,行二十里,有六净山,竹浪千层,雾霭成云。云端住着寒青古寺,简朴幽静,香火寥寥。
行至寺门前,沈清澜说:“山上只住着师父了无和一个小沙弥。了无师父入佛门五十载,他有入世之能,却从未下山。当年瑛王上山叩问天道,了无师父只作摇头笑,不算王朝命,瑛王威逼利诱不成,下令烧庙,了无师父端坐火中,面容清净慈悲。”
沈鹊白说:“我信世间有大能,能算天运人命,但命若靠算,活着就不知乐、不得乐,不如一步一前,自己去看。”
沈清澜静了片刻,说:“有理,只是我眼瞎多年,深知走得太慢要打飘,走得太快易磕绊,行将踏错要头破血流。”
“哥哥的教诲,我谨记在心。”沈鹊白扶着他走上台阶,一步一顿,一步一响,“哥哥听,我步步走得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