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君与妖妃(85)
他这般态度,楚明瑱心知肚明:
他已经大大地动摇了。
后来几日,楚明瑱也不催他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久违地放松自己,与他在钟山赋闲。
楚明瑱并不是为了把他骗回去,有的是耐心等他想明白。
渔樵耕读,游猎采薇,他们过上了一段隐居的神仙日子。
“上钩了,快快快收杆。”燕知微眼巴巴地看着楚明瑱甩杆,然后把一条肥嫩的大鱼扔进鱼篓。
他满心欢喜地抱着鱼篓,“今天炖鱼汤给陛下尝尝。”
“总算明白,知微为什么会向往这种日子。”
楚明瑱也觉得居住在山脚,颇为心旷神怡,把长安的勾心斗角忘得一干二净。
他甚至感慨:“若朕并非皇帝,说不定,就搬来和知微一起住了。”
燕知微笑了,又回身,道:“陛下达则兼济天下,如此生活,虽然安逸,却也是独善其身者的选择。”
“知微选择独善其身吗?”
“……”
燕知微走在山间,溪水潺潺,沾湿他们的靴面。
他白衣如雪,墨发挽起,弯起嘴唇,轻声道:“陛下,臣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身上有很多缺点。”
“臣有心计,贪生怕死,从不清高,曲意逢迎,软骨头,一点也不坚强,总是在明哲保身,当不得品质高洁的臣。”
燕知微看向溪边的薇草,凝望片刻,认真地道:“臣如同那葳蕤的野草,那灰扑扑的燕雀,高贵不起来,也没有什么钻石一样耀眼的品质,只是摸爬打滚的活。臣在世情里来往逢迎,八面玲珑,怕是永远做不了孤直白梅,高洁明月。”
“朕亦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楚明瑱听罢,却是笑了。
“朕性格极为自傲,有时目空一切,甚是薄情。朕亦不是天生悲悯,或是受孔孟之道驱使,或是为了青史留名,才肯做明君,纯属是为了一句‘看不惯’。”
“朕杀气重,过刚易折,手段激烈。若无燕相从中调和,朕容易伤人伤己。朕有时也会觉得不值,也会自满自得,也有时厌倦一切,容易发疯,做些堪称暴戾的事情;亦然会受权力驱使,做出荒唐事情,因为皇帝至高无上。”
“正因为不完满,或许你我才会凑作一对君臣。”楚明瑱牵着他的手,两人并肩看着曲折的小溪。
水流往低处。他们却走往最高处。
“朕权力过盛,需要人约束;不冷静时,也需要有人予朕清醒。朕身边,唯有知微,能成为朕的诤臣。”
“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呢?”他感慨。
“……陛下是完美的。”
燕知微转身,鱼篓里的鱼还在扑腾,他与他认真掰扯,“臣觉得是,那就是。”
“在朕眼里,知微也是最好的。谁说你不好,朕第一个上门与他争。”
楚明瑱看向他,淡淡笑道,“情人眼中,缺憾亦是完满。”
“……缺憾亦是完满吗?”燕知微重复了一遍,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也笑了。
人生百年,过喜欢的日子,做无愧于心的事业,再爱一个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一生。
“陛下,臣随您回长安,辅佐王事。”
晚霞漫天中,燕知微再看着空寂的钟山,忽然道。
“想清楚了?”
“是啊。”燕知微轻声道,“因为,知微已经不能想象,等陛下离开金陵,回到长安后……”
“……应该怎么一个人吃锅子呢?”
第63章 大结局
秋风起, 满城飞花。长安城门附近,除却迎圣驾的百官外,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的士人。
“据说, 圣上南巡, 把燕相请回来了!”
“能让当今亲自去请, 那可是天大的面子。燕相前途无量。”
“燕相本就是从龙功臣,又简在帝心, 多年如一日。如今还朝, 还是圣上折节下士,请出金陵, 以后可有大造化。”
今日南巡的仪仗返回长安,楚明瑱并未安排接驾。
但是听闻燕相回朝的消息, 文武百官闻弦歌知雅意,皆是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这是荣宠不衰的信号。
当年受恩于燕相的官员, 终于敢于呼朋引伴, 坦荡去迎接燕相回朝。看清楚未来风向的人, 更是争先恐后奔赴城门, 加塞进队伍里, 今日绝不缺席。
帝王的马车即将驶入城门。
前方有迎接的消息传来, 报于陛下,阵势极为隆重。
楚明瑱正在给他家燕相剥瓜子, 浑然不似坐立不安的燕知微,他怡然自得:“怎么, 知微突然变得受欢迎起来,不习惯了?”
燕知微被指责为奸相习惯了。自从他侍奉天子, 就没想过自己会有名声好的时候。
如今风评扭转,他还如在梦中, 紧张地绞着白衣的衣袂,甚至忍不住焦虑起来。
他看似在保持镇定,实则已经有些空茫:“虽然听说了,但是亲眼看见,还是有些……”
楚明瑱笑了:“朕把燕相接回来,可不是教朕的知微回来挨骂的。”
新朝改制在即,楚明瑱有意让他为天下寒门之首,作为重量级的人物,助他平衡朝堂。
在燕知微弃官离京后,他的故事广为人知:燕相被卷入叛乱案,帝王将其罢相后,他隐忍不发,最终呈表陈情,助陛下整治世家大族,为天下士人开路。最终,燕相为陛下扛着压力,放弃唾手可得的名利,挂冠而去,隐居金陵。
这般,竟是塑造出一个忍辱含垢,抗争世家,不慕名利,慷慨直言的谏臣形象。
一饮一啄,必有定数。若非燕知微多年来的提携,他也不会五湖四海皆是人缘,许多出身寒门士子如今才能在新朝改制之际进入朝中,成为新兴的势力。
他是多少人的伯乐,这个名声,他领得。
自宫宴后,“燕贵妃”就深居简出,甚少被提及,封后也不了了之。帝王又恢复了雷厉风行的明君风范,好像那短暂的昏聩只是演戏。
消息传不出朝廷,但是百官心里都有数。陛下和燕相是真爱,敢动燕相一个指头,就是在陛下雷点蹦迪。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装瞎:皇家事,谁管这么多,只要陛下好好治理天下,他们能忍。
要知道,老楚家多少年才出一个能力出众,精神正常的明君。
但是他们发现,陛下做明君也是有条件的。
只有燕相在身侧限制着他,楚明瑱才高兴做明君,不然就是喜怒无常,天天高压,时不时发个癫。
皇帝一发癫,朝堂就发抖。众臣恨不得跪下来,抱着燕相的大腿哭,求这位爷赶紧回来,他们顶不住。
于是,燕相回朝,再无阻碍。
“不怕。你若回不来,是朕没有做到位。”
楚明瑱把剥好的瓜子放在他的手心,温文尔雅道:“若还有反对意见,就说明百官还需要调教。”
燕知微掀起帘子,偷眼一瞥,看前方城门处人挨着人,满目朱朱紫紫,朝中大员竟然都来了。
燕知微哭笑不得:“陛下,您到底做了什么?”
楚明瑱不以为意,专心剥瓜子:“朕就是正常态度对他们,他们竟然抱着柱子,哭的厉害,一副要撞死的模样。”
“朕最烦这一套,撞死便撞死。朕说若是有人敢,就叫他全家老小下去陪他,一家人整整齐齐,也好黄泉路上做个伴……”
燕知微慌的一比:“……”
楚明瑱还漫不经心地补刀:“朕又不嗜杀,这也就是说说。谁料众卿家真的信了,上朝时很是安静。朕说想燕相时,他们也不闹腾了,乖的和鹌鹑似的,有眼色。”